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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的倒影〕张抗抗/郝娟

(2025-06-02 13:05:27) 下一个



《乌镇的倒影》 文:张抗抗  诵:郝娟

要发生的事发生了——对岸什么都没有,整片蓝天直落地平线,匀净无痕,近地平线化为绀紫……

却不是,不是在哈德逊河边。此时,是在乌镇的西栅。

对岸什么都有:水乡古镇的石桥,长街,老屋,木船。老桥与老街,一块块青石板垒砌连缀,或光滑或凹凸,藏嵌着经年日月。屋是黛瓦白墙,一扇扇旧木窗临河而开,微风来去,活水微澜,水是清绿的,冬季的香樟女真桂花树,稳重笃定的墨绿。各路河港来的水,汇太湖,入运河,来了又走了,河水被石桥拦成一截一截,地平线浸在水里。乌镇大剧院浅褐色立面,一长排折叠式的玻璃立面,在阴沉的天色下,化为一只拉开大半的巨型手风琴,恰是琴声止歇那一刻的静寂,天色匀净凝定……

倏忽,对岸什么都没有了。

那座米黄色的建筑,从元宝湖拢聚的水域浮上来,升起来。远远看去,犹如一只连一只带篷顶的方头渡船,终是渡得疲累,泊在水中央。那船似来自很远的对岸,船舷上留着海浪侵蚀的刻度,船桅携着太平洋海风的气息,驶入乌镇的水巷,从此不再离开。

穿过水面上曲折的栈道,宽大幽深的船舱,是“木心美术馆”。

有风啊水啊和一座桥,一只盒子连着一只盒子……美术馆外形极简,由三五方现代几何造型起伏衔接,横向的不规则外立面表层,清水混凝土均匀的本色。如此直而硬的线条轮廓,在乌镇两岸水一般优柔的影像里,略显突兀。馆内各展室,墙啊顶啊橱窗展柜啊,以各种微妙而深沉的暖灰色基调构成,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高冷,不是亲切,是距离。他走了很多年,从苏州河到杭州到上海再到纽约,不再是乌镇的腔调,他的文字风格模糊在没有国界的汉语世界里,成为一个思想与语言的异数,需要国际现代美术馆的格局,才能盛载。

没有音乐,迎面遇见的是《林风眠与木心》、《尼采与木心》主题展。半个多世纪前,木心师从林风眠,美学旨趣相投。馆内展出林风眠10件原作,与木心绘画的素淡清雅互为映衬。关于尼采,木心在《文学回忆录》中曾说:作为一个现代人,如果忽视尼采,不会有什么价值……我与尼采的关系,像庄周与蝴蝶的关系,他是我精神上的情人。现在这情人老了。正好五十年。许多人说话不诚恳,尼采诚恳……他是思想家。

不像美术馆了,而是一座文学馆。哲学与思想,原本活在文学与艺术里。

木心先生身后,遗存文学手稿数千份,开馆展出50份。还有他生前出版的十几种小说集、散文集、诗集,一件件一本本,置于精致的金属或木制的展柜内,已是文物的气象。早在20世纪30年代,一个清澈的私塾少年,在亲戚沈雁冰先生家中,读遍了西方文学名著,明白了在太湖之外,还有无边的海洋。于是,乌镇十字形贯通的水系,西栅东栅南栅北栅,一齐为这个文学青年打开了四面的水闸。小船徐缓从容驶入大运河,送他去往更大的码头,接受新式教育。史上富庶的乌镇,东西南北特设四面水闸,为防守太湖湖匪抢劫财物。水下水上坚固的铁栅,有如先知的预言早早潜伏。匪患去了,浩劫来了,铁栅成为乌镇的隐喻,也是木心的宿命。

那些幸存至今的手稿,洇着经年的湿气与汗迹,生活啊人物啊感觉啊,都被岁月逐句稀释化解,似水波涟漪中的倒影,只剩下墨迹的形状。在展厅里,被一页页放大了,竖行的钢笔小楷,密密麻麻挤挤挨挨没有空隙,就像那个窒息的年代。

纸页上,虽然每个字都隽秀好看,已无一字能够辨识。死一般的寂静牢狱中,他一次次想象自己与西方先知的对话,然后一字字记下。多年后他揶揄说: “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都跟我一起下地狱了呀!” 那个崩溃殆尽的年代,只能用文学或哲学,守护自由的灵魂。黑暗的长夜,能救他于水火的,唯有艺术——是命运的幸与不幸。墙上间或镶嵌着他简洁的俳句。

最喜欢馆内那一大间阶梯式的图书馆,全世界的艺术大师,沧桑肃然的面孔,在同一时间授课,人声喧哗,而又静谧无声。阶梯从下往上,是仰视、从上往下,是俯瞰;木心对自己敬重的前辈,亦喜用平视的目光,平视即找到仰视与俯视之间的平衡点。书馆的内厅如此高深空阔,身边一摞摞厚厚的图书,伸手可及又不可及,这或许就是天堂的样子?

木心的文字,是绘画的倒影;木心的绘画,是文学的倒影。

倒影只能出现在水中。偶尔,还有镜。倒影归属于水的意象。故乡乌镇的水,安静、柔软,平稳,徐缓。千年古镇,八方来水——墨水的水,可成书;水墨的水,可作画。木心诗文绘画的考究与精致,融化在水里,是清爽灵动的意蕴,以柔克刚的那种坚韧,一滴一滴、一笔一笔,渗透、穿透,载舟、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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