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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泛美主义
从历史上来讲,泛美主义包括两种互相敌对的因素:第一种是拉丁美洲各国人民争取与南北美洲各国人民建立友好合作关系的努力,这个斗争得到了美国和加拿大民主力量的支持;第二种是美国掠夺性的资本家集团企图利用泛美主义作为称霸西半球的有力工具所作的努力(这是得到拉丁美洲反动派的帮助的)。不幸后者那种反动力量和它的泛美联盟却一直占着优势。泛美主义到后来仅仅意味着美国在西半球的统治权这样一件东西而已。本章叙述泛美主义运动发展的过程,仅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为止。
凡是领导反对西班牙的革命的拉丁美洲人士,对于西半球合作运动都是热烈的赞助者。远在一七九七年,以“革命先驱”闻名的法兰西斯科·米兰大就制定了“大美洲联盟”这个包罗一切的计划。后来玻利瓦尔、圣马丁、窝希琴斯、阿尔维以及其他许多革命者都发表了类似的意见。昆达尼拉说:“泛美主义最初确实是拉丁美洲人的事情。像‘美洲代表大会’、‘民族代表大会’、‘总联邦’、‘总代表大会’、‘大联邦’‘永久同盟与联邦’、‘美洲同盟’、‘世界最大国家’(指全美洲而言)、‘美洲公约’、‘诚意的联邦’、‘真正美洲联盟’、‘姊妹国家集团’以及玻利瓦尔的‘永久同盟、联盟与联邦’等名称在十九世纪初期拉丁美洲的政治词?里时所在皆是的。”[1]
拉丁美洲的革命人士为了实现西半球合作的希望进行的第一次重大努力是一八二六年著名的巴拿马代表大会,这次大会是由玻利瓦尔的建议而召开的。大会宣布的目标时要建立广泛的团结以防御西班牙和其他可能的侵略者的侵犯。拉丁美洲的国家都被邀请派遣代表到会。美国稍迟也接到了邀请。从六月二十二日起至七月十五日止,大会举行了十次会议。出席的有墨西哥、秘鲁、哥伦比亚和中美洲(今天的哥斯达黎加、尼加拉瓜、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的代表;阿根廷、智利、和巴西缺席。美国虽派了代表,但没赶上参加大会。亚当士总统希望大会宣布教权和政权分立,并希望大会采取措施防止新世界广泛的殖民地化[2]。玻利瓦尔因为两件事情对邀请美国表示犹豫:首先,他直觉地害怕美国的日益强大;其次,他说他不愿意和英国为敌,因为英国为着自己打算曾经给了拉丁美洲的革命者一些帮助。英国派了一个非正式的代表到会,它认为大会的结果对它统治拉丁美洲的政策说来是一项决定性的胜利[3]。
玻利瓦尔对巴拿马代表大会怀着很大希望,甚至把它当做一种世界国家联盟的开端。他说:“如果巴拿马地峡对于我们有一天在那里安排一次庄严的大会·······和世界上其他三大洲的国家互相周旋,商讨战争与和平的高度利益,那是多么地幸运!”[4]
巴拿马大会通过了四项条约,其中主要一项是“永久同盟、联盟与联邦”。该约共有三十一条款,号召成立联邦以保护美洲所有国家的主权和独立;建立六万人的美洲军;运用调停仲裁的原则解决国际争端;修改美洲洲际公民权;以及完全废除并根绝黑奴的买卖。但是就直接结果来讲,大会大体上是没有什么成就的。联邦刚刚建立告夭折,只有哥伦比亚一国批准了大会的进步的决定。由于墨西哥的动议,一八三一年再度召开拉丁美洲代表大会,但只有几个国家的政府接受邀请,大会因而作罢。
显然,革命的拉丁美洲这时还不能认识玻利瓦尔倡导西半球团结一致的精密思想,到了下一世纪拉丁美洲国家在建立和维持安定的政权这方面就遭遇到很大的困难了。在一八四四、一八五六、一八六四和一八八〇这些年里,拉丁美洲国家也曾在南美洲开过全体或部分的会议,但大多数是毫无结果,会后也没有留下明确的纲领。最后就轮到美国来倡导一种泛美主义了。
一八二三年十二月二日门罗总统宣布他的著名的“主义”,警告欧洲各侵略国家不要再向南北美洲染指。这篇历史性的宣言里有突出的几段说:“南北美洲已经得到了自由和独立,从此再也不让欧洲任何强国施行殖民地政策了。”“因此,鉴于美国和该列强间的真诚和睦的关系,我们不得不声明如果列强有向西半球任何部分做扩展其体系的企图,就是危害我们的和平与安全······凡是宣布独立而且维持独立的政府,并经我们慎重考虑和根据正义的原则承认其独立的政府,如欧洲任何强国对它们施行干涉以便进行压迫或用其他方式控制其命运,则我们认为这种干涉无非是对美国的不友善的表示。”
门罗主义所表现的政策对美国说来并不完全是新颖的。一八〇八年杰斐逊总统已经声明过:在“从西半球排斥一切欧洲的影响”这一点上,美国和西班牙美洲各国是休戚相关的。还在一七八六年,杰斐逊总统表示当时美国政治领袖們普遍存着扩张主义的思想时就已经说过:“我们的联邦必须看作一个巢窟,从这里开始,我们向整个南北美洲移民。”他还提到美国要“一片一片地”吞并西班牙的殖民地[5]。同时,富兰克林号召过吞并“魁北克、圣约翰、那佛斯科的亚、百慕大、东西佛罗里达和巴哈马群岛”,认为这对美国的安全是“绝对必要的”[6]。遵循这种普遍的吞并主义的精神,国会就在一八一一年通过一项决议反对转让美洲任何土地给列强,并“在一八二〇年,美国国务卿亨利·克莱给他所谓美洲人类自由联盟······制定一项计划,该联盟系概括‘自哈得逊湾至合恩角之间的一切国家’而成”[7]。克莱肯定地预料美国将会统治整个西半球,他也曾公开地这样讲过。门罗主义就是这种倾向的当然的后果。
产生门罗宣言的当时局势是复杂而且危险的。西班牙这个殖民强国将临垂死时期,拉丁美洲各国几乎完全获得了解放。这一事实重新引起许多欧洲国家的垂涎,它们喜出望外,以为正好把这些新近得到解放但很软弱的各个共和国一口吞吃下去,变为自己的殖民地。
其中以来自俄、普、奥三国的“神圣同盟”(见第九章)的危险特别大。这个反动的结合在拿破仑失败后,一八一五年就已成立,到这时它正忙于在欧洲各地把拿破仑二十年大屠杀的后果所引起的革命运动加以扑减。鉴于拉丁美洲独立运动的成功,神圣同盟以“世界宪兵”的身分自居,立刻把消减拉丁美洲的伟大革命并把各殖民地归还衰败没落的西班牙——如果同盟各国不决定留给它们自己的话——引为自己的责任。为了执行它们这项计划,三个同盟国的政府已经组织远征军派往美洲了。教皇利奥第十二表示支持这一切反动的勾当,颁布论告,号召所有西班牙旧日的殖民地拥护神圣同盟已经使之复辟的昏王费迪南第七。
作为海上无敌的霸王,并在工业革命中领导着全世界的英国这时正在极盛时期。自从他的强大的世仇法国由于拿破仑的失败陷入一蹶不振之后,英国的征服野心勃然增进。因此他认为神圣同盟的侵略行动对他在欧洲大陆和其他地方的权力是一种威胁,英国既然把拉丁美洲留作自己将来征服的地盘,所以他认为反对神圣同盟企图重新奴役西班牙的殖民地的计划是对自己有利的。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英国曾经几次打算采取军事行动,以攫取南美的一些土地如巴西、拉巴拉他河地区等作为它的殖民地但没有得手,并在革命战争结束时曾经计划并吞整个拉丁美洲,因此英国不愿在美洲遭遇神圣同盟列强的危险竞争。实际的情形是:英国在争取和南美多数国家进行贸易以及扩大它的政治影响方面正大有进展,他打算继续并发展这种局势,它是想把拉丁美洲据为己有的。
老奸巨猾的英国还害怕美国最后会把他的控制力扩张到整个拉丁美洲的旧日西、葡殖民地上去。英、美的对立是尖锐的。这就是英国赞成门罗主义的另一个基本理由:他要美国也像神圣同盟一样遵守不干涉拉丁美洲这一政策的约束。
至于这个幼弱的美国,他看到神圣同盟打算向美洲侵犯,当然大为惊骇,认为这是对自己的生存的严重威胁。它也看到了英国的策略对自己极为不利。在美国人民的民主队伍中间,也有要和南美的新共和国团结一致的情绪。国会中有些诡计多端的人早已在为美国策划如何控制整个西半球了,其实好久以前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就已经预见一种“伟大的美洲体系高于一切欧洲的力量和影响的控制,并且能够操纵新旧两个世界的联系”[8]。此后,美国领袖们对于拉丁美洲的看法可以从国务卿约翰·昆西·亚当士是在一八二三年所说的话中看出。他大胆断言古巴和波多黎各是北美大陆的“天然附属品,而且……把古巴并入我们联邦的版图对于联邦本身的延续和完整是有必要的”[9]。这就是美国制定门罗主义背后的动力。
英国面临着神圣同盟要向它所垂涎的拉丁美洲地盘进行咄咄逼人的侵犯,以及美国日盛一日的威胁,就在一八二三年八月通过首相坎?和美国发表联合宣言,抗议把?日西班牙殖民地移交给欧洲任何别的强国。但是美国因为对英国的动机怀有种种猜疑,拒绝照办。四个月后它就采取单独行动,发表门罗的著名宣言。英国万般无奈地接受了门罗主义,对梅特涅和神圣同盟中的??来说,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对年轻的美国则是一个胜利。这对拉丁美洲各国也是有利的,因为它们处在虎视眈眈的列强中间,门罗主义多少给他们一种保护。
“门罗主义在拉丁美洲是普遍受人欢迎的。阿根廷宣称美国已成为西半球的保证人;哥伦比亚副总统桑坦德声称这个立场‘不愧为美洲自由的模范之邦的行为’。玻利瓦尔接到宣言消息的时候正在他的最后一场大战,即胡宁战役之前,他受到很深的印象。”[10]但是门罗主义这个政策使美国趁机自封为南北美洲的保护者,它是事先没和拉丁美洲国家协商就制定了的,这就成为了片面的行动,因而若干年来,给拉丁美洲带来了很多灾难。
毫无疑问,门罗主义在制定的过程中就已暗含着要在整个西半球建立美国的领导权的思想。此后数十年中间,美国奴隶主们提议攫取整个墨西哥,“拿下”古巴,吞并圣多明各,占领中美洲以及沦巴西为殖民地等等的图谋都明显地能证明这种思想在某些方面是很普遍的。可是美国这个年轻的资本主义国家在此后六十年中因为忙于发展和开拓本国的庞大资源,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力量来大力实现如门罗主义所眩示的那样统治西半球的打算。总之,美国还没有准备给自己构筑一条西半球战斗防线以抵御欧洲殖民的力量。这说明为什么当一八二五年门罗主义才宣布不久,亚当士总统就作下面的声明,他说:即将召开的全美共和国巴拿马代表大会可能认为采取“每个国家在自己的地域内用自己的办法来防止欧洲将来建立任何殖民地”这一政策是可取的办法。
事实上,门罗发表宣言之后的几十年,直到美国准备使出力量推行门罗主义之前,欧洲列强也很少进行那种美洲国家凭一己之力最后还不能击退的大规模侵略。固然,在这些年里,欧洲殖民地国家的主要力量是指向亚、非二洲,因为那里比较容易下手行窃。但有好多次欧洲国家对美洲各新共和国生活的干涉,美国不是干脆置之不理,就是淡然处之。
昆达尼拉引用了一个长表列举欧洲列强这类干涉而美国未予以有效的还击的事件。这些事件中有许多次是受害的拉丁美洲国家曾向美国呼吁求援的。求援的国家是:“哥伦比亚,在一八二四年;委内瑞拉、秘鲁和厄瓜多尔,在一八四六年;尼加拉瓜,在一八四八年;又尼加拉瓜,加上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在一八四九年;墨西哥,在一八六二年;委内瑞拉,在一八七六、一八八〇、一八八一、一八八四和一八八七年共五次;多米尼加共和国,在一九〇五年;阿根廷,在一九〇二——一九〇三年。”[11]
对于一八三二年英人夺取福克兰群岛,美国也未加以抗拒,它也没有支持中美洲各国政府反对一八三五年英国把洪都拉斯沦为殖民地。一八三七年英国舰队封锁喀大吉那,一八三八年法国封锁委拉克路斯,都没遭遇美国的抵抗。一八六一年西班牙攻占多米尼加共和国,一八六四年炮轰法尔巴来索。欧洲国家对年轻的拉丁美洲各共和国所干的这类劫掠勾当多得不可胜数。其中侵犯国家主权最严重的一次是一八六四年法国使入墨西哥,推翻墨西哥政府,把法国傀儡奥国大公马克西米连拥上了王座。但这时美国正在从事内战,不能切实地过问墨西哥的事情来反对法国。以上这些经过都证明美国没有能力实行门罗主义,没有能力按照门罗总统的大胆声明去保护各新共和国不受欧洲国家的攻击。可是美国资本主义并没有放弃它统治拉丁美洲和加拿大的决心,这从一八六八年约翰逊总统的狂妄声明里可以得到证实。他说:“全面的国家政策似乎应该承认尽快地取得大陆和岛屿上几个邻近国家并把它们并入我们的联邦。”[12]
门罗主义公布之后约六十年,英国在南美洲大部分地区掌握了一般经济政治的领导权,美国则已在加勒比海占着优势。英国人处处独揽这些国家的大量对外贸易,藉此在南美洲运用他们的强大政治影响。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后期,美国已经强盛,开始变为帝国主义,突然在整个拉丁美洲向英国的优势进行尖锐的挑战。从此美国不顾一切地争取对西半球的控制,并且一直继续到今天。当时美国的南进政策是双管政策——压制拉丁美洲各国的人民和驱逐英帝国主义。从这时起,整个这一大地地区的历史逐渐成为英美之间为了帝国主义统治而角逐的历史,英国的力量日渐不济,德、法、意各帝国主义以及后来日本在这场贪得无厌的斗争中则居于次要的地位。
英、美帝国主义的拉丁美洲争霸战在经济方面尖锐地开展起来了。在第十五章中我们看到英国这时在拉丁美洲国家的投资和贸易已经长趋直进。但美国不甘落后,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无论对拉丁美洲的投资或贸易控制它都赶过了英国,特别在具有高度战略意义的加勒比海地区是这样。
在政治方面这两个对头也是拼命地互相厮杀。美国对英国和拉丁美洲各国人民展开斗争的第一个沉重打击是一八八九年泛美联盟(最初叫美洲各国商务局)的组成。这件工作大部是出自前国务卿詹姆士·布莱因之手。布莱因是美国政府中出名的大企业代理人,他坦白承认他的意图是为美国获取拉丁美洲的大量贸易。一八八一年他打算组织美洲国家会议,但是美国帝国主义的推动力还未强大到足以大力推动这个计划,故未能实现。可是最后大部分还是由于布莱因坚持不懈的推动,一八八九年召开了美洲十八国家会义,并成立了泛美联盟,总部设在华盛顿。从此泛美主义变成了有组织的运动,主要是听从美国的控制,有二十个美洲国家参加定期的会议。
泛美联盟的组成等于是美国在拉丁美洲给英国一下结结实实的打击。这和一八二六年英国所紧紧控制的巴拿马会议成了恰恰相反的局面。英国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泛美联盟的真相,它是美帝国主义的一条膀臂。所以它利用它的势力使加拿大没有充当会员国。因此泛美联盟会议至今还标志着“加拿大”的席次,虚位以待。英国还怂恿在它统治下的许多拉丁美洲国家,特别是阿根廷,去破坏泛美联盟的许多次会议,并对会议的许多决议不予批作。英国这样的抵抗加上拉丁美洲各国人民对这新的组织一般缺乏热忱,使得泛美联盟单就正式决议来说就大部分没能发生效力。达维拉说过:“一百二十二年当中我们举行了二百零八次泛美联盟的会议,签订了一百余项条约。其中只有一项是有二十一个国家批准的。”[13]
从一开始,美国倚仗自己经济政治绝大的声势,几乎一直完全控制着泛美联盟的会议。但是它直到最近几年才能有效地利用泛美联盟作为实施帝国主义计划的直接工具。布莱因最初就有鉴于此,那时他的周密的经济计划在第一次泛美联盟会议上遭到拒绝。这项计划是为美国大企业的利益而安排的,打算通过关税联盟、金融联盟和美洲洲际银行从经济上使西半球“打成一片”。但泛美联盟改组为美洲国家组织之后,仍继续充当美国资本家掌中的重要武器。它给拉丁美洲各国的人民一种幻想,以为多少能实现像玻利瓦尔等人所梦想的那种泛美主义。它使得拉丁美洲各国不致整个陷入英国的控制之下。它并且替美国在拉丁美洲所施行的虚伪无耻的帝国主义政策充当有效的扩音器。
当初门罗主义的宣布表面上是对西半球一切年轻国家提供总的防御,但因为门罗主义是美国片面的声明,所以美国对门罗主义的解释一直是按照本国资本家的利益来决定的。一旦美国觉得它的力量足够去直接干涉拉丁美洲事务的时候,它就任意把它解释为有两重意义而加以援用:第一,列强不得对拉丁美洲实行政治或军事侵犯;第二,美国应有完全自由按照自己的利益所决定的方式来干涉拉丁美洲事务到任何程度。甚至到了一九二八年哈瓦那会议上查理士·伊凡斯·休士还不遗余力地攻击拉丁美洲法学家会议向该会推荐的提案,该提案说:“没有一个国家有权干涉另一国家的内政。”这次攻击犯了严重的策略错误。据杜根说,结果休士遭遇了“一次外交失败,这次失败是美国在重要国际会议上所遭遇的最惨的失败中的一次”[14]。
自从美国自觉帝国主义力量日渐壮大之后,它向拉丁美洲头几次所进行的较大的片面干涉之中,有一次是一八九五年起发生在委内瑞拉。这次原是英、德和委内瑞拉之间的争执。美国冒然参加进来,否决了英、德两国劫掠式的要求。国务卿奥尔奈宣称:“今天美国实际上统治着这个大陆,凡是它所管辖的老百姓应把它的命令视如法纪。”[15]这句话大大惊骇了拉丁美洲人民,震动了欧洲的帝国主义者。这时的美帝国主义是粗暴而年轻,还不惯于玩弄外交辞令,而是大胆和坦白地说明它要处理西半球的目的和决心。从那时候起,直到委内瑞拉问题解决时为止,美国一直处在争执的一方,事实上还是主要的一方。一九〇三年,德、意、英在争执的过程中,封锁委内瑞拉的各口岸,迫使该国偿还债款。美国出面强硬干涉,坚持整个问题付诸仲裁。德国最初拒绝仲裁。老罗斯福总统限德国在四十八小时内表示同意,否则他就要派遣舰队到委内瑞拉[16]。在这一重大事件上美国郑重昭告世界:它把拉丁美洲,尤其是重要的加勒比运河区域,当作自己的帝国主义特殊地盘了。
随后是美国为着经营巴拿马运河而干出了臭名昭彰的干涉事件。通过巴拿马地峡或尼加拉瓜挖掘一条运河,这是拉丁美洲人民久已想望的事。早在十七世纪法国探险家商伯伦游巴拿马时就提到需要开辟运河。玻利瓦尔在一八二六布的巴拿马代表大会上也提到这条运河。后来法国试行开掘未成。可是等到运河快要真正完成的时候,美国竟一手包办,把英、法、德和拉丁美洲各国政府推开一边。在一八五〇年,美国甚至还不能在加勒比海区域为所欲为的时候,就和英国缔结了克莱敦—布尔瓦协定,约定双方联合管制未来的运河。但当美帝国主义一旦毛羽丰满,它却拒绝履行这项协定,并就此把它一笔勾销。根据一九〇一年的海依—庞斯福特条约,美国得到了单独建造和管制运河的权利。这是美国一件重大的帝国主义胜利,把英、法两国赶出了巴拿马的重要战略地区。
至于拉丁美洲各国人民,美国在巴拿马事件上对待他们的横暴比以往更甚。把持美国政府的帝国主义者并不认为这是与拉丁美洲人民有重大关系的事情,它根本不把他们和泛美联盟放在心上。充其量,巴拿马运河是和英国单独解决的问题,此外对尼加拉瓜或哥伦比亚只要订一纸有名无实的协定就行了,因为那里是运河开掘的地点。
经过了长期的考虑,最后决定以巴拿马地峡为运河地点。当地主人哥伦比亚不满意美国所提的条款,在一九〇三年予以拒绝。美帝国主义者恬不知耻,竟在巴拿马制造“革命”,数月后革命爆发,巴拿马脱离哥伦比亚。美国军舰拦阻哥伦比亚军队去镇压暴动。“革命”之后三天,老罗斯福总统就承认了巴拿马的新政府,在这之后十天,并在华盛顿接见巴拿马公使。不久按照美国的摆布,构成了这河的条约。条约各款对美国说来比前不久它向哥伦比亚提出的更为有利。美国得到了一条宽十英里的狭长地带,而它原来要求的地带只是六英里宽。
给美帝国主义安排这件杰作的老罗斯福总统,后来自己吹嘘他的独裁行动说道:“我拿到了运河地带,那么由国会去辩论好了。辩论在进行时,运河工作也在进行。”[17]老罗斯福并向拉丁美洲人民和全世界帝国主义国家大胆宣布美国对西半球领导权的要求。他说:“任何国家,只要它的人民安分守己,就能获得我们的真诚友谊。如有一个国家在社会和政治方面都表现得有理有节,遵守秩序,尽其职责,它就不必害怕美国会对它进行干涉。至于长期为非作歹或懦弱无能以致造成文明社会里的关系普遍涣散的结果,那么无论它是发生在美洲或他地方,最后必然需要某文明国家进行干涉。美国在西半球如遇公然为非作歹或懦弱无能的事情,为了恪守门罗主义,也不得不勉强施用国际的力量。”[18]
这位“巨棒”总统给门罗主义做了这样片面的解释,它使美国在西半球有权实行警察制度;而这时泛美联盟正在进行工作,并且大家认为它对美洲事务是有最后发言权的。老罗斯福的侵略主义和狂妄的帝国主义使拉丁美洲各国人民感到很大的震惊。
一八九八年的西美战争连带给美国送来了古巴、波多黎各和菲律宾等丰肥的意外收获,使得美国的垄断资本家初次尝到了帝国主义的滋味。从这次大获全胜之后,他们对拉丁美洲特别加紧压迫。他们明确规定了目标,要公然统治格兰德河以南的一切国家。他们希望通过泛美联盟来集体地控制拉丁美洲各国,但特别注意加勒比海区域的国家,因为后者是他们最接近和最特殊的地盘;所以他们对这区域的国家都分别采用了直接干涉的方法。
夺取巴拿马以及随之而来的管制运河区城的战略要地是美帝国主义在这段时期中唯一的、大规模的突击。许多别的国家也感受到了美帝国主义侵略进攻的压力。墨西哥就是其中的一个。墨西哥在一八四六——一八四八年的战争中老早就对这位邻邦“北方的巨人”的劫掠性的侵略进攻引以为惧了。后来美国对墨西哥的多次干涉大部分是和一九一〇年开始的墨西哥革命有关的。威尔逊总统为了在防止英国的策略并保护美国在墨西哥的大量土地和其他财产——其中大部分是从墨西哥人民手里硬偷来的——便假装参加革命的一边。他一时支持这个,一时又支持那个领袖、纲领或团体,以期打倒其他一切。他甚至向墨西哥不公开地作战,一九一四年命令美军占领委拉克路斯;一九一六年追逐微拉越过墨西哥的北部。这一切行动都是公然地侵犯了墨西哥的国家主权和利益。
其他拉丁美洲国家也感受到美帝国主义的沉重压力。波多黎各被剥夺了一切自治权,完全沦为一个殖民地。由于臭名昭彰的普拉特修正案,古巴一直遭受着美国的政治和军事干涉。美国在中美洲几个所谓“香蕉国家”里也接二连三酝酿了“革命”,把它的傀儡安置在这些国家的政府里面。比尔德夫妇把美帝国主义对加勒比海区域的干涉事件制成一张长表,其中有几件引证如后:
斯沫特莱·巴特勒将军这样描写了美国海军陆战队在拉丁美洲的任务:“一九一四年,我帮助整顿了墨西哥,特别是坦比哥,以利于美国石油业的开展。我帮助把海地和古巴变为宜于花旗银行收税的地方。……我在一九〇九——一九一二年帮助布朗兄弟国际银行澄清了尼加拉瓜的局势。我在一九一六年为美国的糖业使多米尼加共和顾的局势变为明朗。我在一九〇三年帮助把洪都拉斯变为对美国的果品公司有利。”[21]
在这整个时期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大大加强了在拉丁美洲,特别在加勒比海区域的地位,以抵抗其他主要的帝国主义列强,如英、法、德等国。德国在第一次大战前二十年之间大事扩张,盛气凌人。从一八九六年至一九一三年这段时期中它在拉丁美洲增加投资几达十亿美元,贸易额从一亿四千五百万美元增至四亿七千万美元。但在第一次大战期间,这些巨大的帝国主义利益全被一扫而光。在那些年中德国否认了门罗主义,并大胆地向前进中的美帝国主义挑战。
自然,美帝国主义违反拉丁美洲国家的利益和民族独立的这种长期的而且日甚一日的侵犯,尤其是许多当地的地主、僧侣和资本家甘愿充当美国侵略者的工具,引起了这些国家人民的激烈反感。这整个的发展促使南美人民认识到一个事实,即门罗主义只不过是美帝国主义的把戏而已。“‘最大的利益’,‘天定命运’,‘巨棒政策’,‘注视的等待’,‘金元外交’,‘家长主义’,‘保护主义’——一言以蔽之,就是‘美帝国主义’——这些口号在拉丁美洲人民心目中和‘门罗主义’牢牢地连结在一起了。”[22]
拉丁美洲人民对待美帝国主义的普遍态度表现在冯波那的“美洲伟大作家”一书中。威尔格斯从这书里引了一段如下:“南美洲所以厌恶美国是因为它那骗人的选举,商业的欺诈,荒唐的罗斯福上校,毫无礼貌的外交,极端无知地写作关于西班牙美洲的书籍的大学教授,‘缅因’号的沉没,巴拿马的分离,对洪都拉斯财政的夺取,对圣多明各关税的篡夺,在尼加拉瓜引起的流血并对它的独立的摧毁,在墨西哥煽动的革命,向委拉克路斯的侵犯,对委内瑞拉无厌的要求,对智利提出的阿尔索普要求,对厄瓜多尔的加拉巴哥群岛和秘鲁的金查斯群岛的遮掩不住的阴谋,说阿根廷的统计不足置信的那种陈词滥调,阻止巴西咖啡价格调节的企图,对波多黎各的占据,古巴宪法的普拉特修正案,电报和报纸成为污蔑每一个西班牙美洲国家的工具,侵略性的帝国主义;过去五十年间对待拉丁美洲的行为等等。”[23]
在这些情况之下,拉丁美洲对美国的反抗迅速地增长起来。革命墨西哥的人民正准备要开战,威尔逊总统就认为从墨西哥的委拉克路斯撤退军队是为上着。同时,泛美联盟逐渐成为表现美国和拉丁美洲各国之间紧张局势的场合,在拉丁美洲人民舆情不满之下几乎陷于垮台。第四次泛美会议和第五次泛美会议相隔十三年(从一九一〇年至一九二三年),等到第五次会议开会的时候,它对任何重要事件都无能为力了。前面我们已经看到:由于拉丁美洲人民的强烈的仇恨,美国在一九二八年泛美联盟会议上遭遇了很大的失败。同时,关于政府对待拉丁美洲的态度,美国的进步的劳动界和政界人士的反对也在发展中。还有重要的是美帝国主义对加勒比海区域的压迫,使得南方更远的国家更加容易上英帝国主义诡计的圈套。英国很小心地煽起了与日俱增的反美仇恨,并从中得了便宜。这种种因素,即拉丁美洲各国人民日渐增长的抵抗,英国国内群众中间扩展着的反帝情绪,以及英帝国主义的策略等等,对若干年后佛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在所谓“睦邻政策”的名称下重新制定美帝国主义对待拉丁美洲的方针产生了很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