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出路不远,但在棋局之外
www.creaders.net | 2023-02-24 18:36:28 HK01
俄乌战争整整一周年了。用一句话来总结:军事上看点越来越少,战略上看点越来越多;地面战场不死不活,无形空间激烈争夺。
乌克兰地面战场上的军事看点越来越少,以至于战地新闻报道都已流于格式化,不再引起人们新的关注。虽然这场战争是以俄方大规模地面进攻方式开启的,但随着北约越来越多的武器装备及高科技介入,现代战争多维、立体、无形的特性日益显著,地面战场的攻防形势早已不再是整个战局的主要方面了。
据近期战报显示,俄军每天发动几十次零星袭击,其中称得上激烈战斗的也不过是针对顿涅茨克州府附近几个小城镇的争夺。这种小打小闹的拉锯战并不能反映这场战争真正的分量。
北约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散布消息称俄军正在计划发动更大的地面攻势,但这些消息更像是为了加紧向乌克兰输送武器而故意制造的舆论烟雾弹;真正具有战略重要性的现实,是众目睽睽之下北约援乌力度的迅速增大。
俄罗斯最近宣布北约为“一个敌对俄罗斯的组织”,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说,该组织每天都在表现敌意,并且越来越清晰地表现出其已参与俄乌衝突的事实。这意味着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军事目标的升级,北约组织将与乌军一同被俄军视为敌军。
这才是战略上的看点。顿巴斯地区的炮火声音虽大,也不过是主旋律的伴奏。这场战争真正的主旋律,是此次战争中的两个真正对手——俄罗斯和北约——在无形空间中进行的战略博弈,近乎于无声,却像重锤一样敲击着整个世界。美国总统拜登日前突访基辅,现场重申继续支持乌克兰,并新增5亿美元援助。正如匈牙利总理欧尔班所言:北约正在“间接与俄罗斯交战”。
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刚刚发表的国情咨文中也一语道破:俄罗斯不是在与乌克兰人民交战,而是在对抗西方的“反俄”计划。该计划所针对的就是俄罗斯的复兴主义政策,其目的就是在俄国边境附近制造衝突。从上个世纪30年代到现在,反俄计划的核心思想都是一样的,就是把侵略引向东方,在欧洲引爆战争,藉助他人之手消灭对手。
从北约与俄罗斯的战略博弈、乃至实际交战这个更大的空间中回看,俄乌战争的意义才会完整显现;那些通向当前乃至未来战争之路的重大转折点,才会被逐一重新识别,重新认知。
回到10年前
曾记否,10年前的2013年,俄罗斯正踌躇满志地筹办索契冬奥会,对俄罗斯来说这是一个向世界展示“在苏联解体废墟上重建的新俄罗斯”的绝佳机会;也正是在那个时期,普京总统在世界上的声望达到了一个高峰。
然而,与俄罗斯复兴之路相平行的,还有乌克兰的危机之路。就在索契冬奥会成功举办的2014年2月,乌克兰“广场革命”也同步掀起高潮,最终导致亚努科维奇政权倒台,总统本人逃亡。今天回顾,这是一个关键转折点:对于俄罗斯,是复兴道路突然被打断,国运从顶峰再次直线坠落;而对于乌克兰,是本国角色从原本可能的“东西方沟通桥樑”(基辛格语),再次变成双方迎头相撞的“断层线”。
一直以来,各地的“颜色革命”无不是被操纵的,成本极低,效果极好,专用于在关键时刻制造关键转折点,将某地一个大有希望的发展趋势完全逆转,变成一个相反趋势。幕后操纵者是谁?趋势逆转的目的是什麽?这都无需多说了。历史见证:从那时起直到今天,实际上是一条一眼可以望到头的通途。俄罗斯不能再次复兴,必须继续衰落或再次解体;乌克兰不能成为沟通桥樑,必须再次成为战场或彻底亡国。这一盘大棋从那时到现在走了10年,步步皆是明棋,中间没有变局。
德国前总理默克尔近日在接受采访时直截了当地揭开了内幕:2014年明斯克协议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乌克兰增强军事实力而争取时间”。而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回应也相当直截了当:这更加说明俄方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的决定是正确的,而且本可以更早开始,“事实证明,没有人会执行明斯克协议”。
俄罗斯当然也明白这是一盘明棋,北约一直逼迫俄罗斯采取军事行动,俄罗斯也早已决心采取军事行动,2022年2月的开战几乎是敌对双方的一次密切配合,美国甚至冒险玩了个新闻“乌龙”,提前宣布俄罗斯的开战时间。
明棋公开到这个程度,连战争的后果也是掐指可知。曾记否,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高官伊万·季莫费耶夫早在开战前3个多月就在公开发表的报告中预估了俄罗斯一旦采取军事行动可能造成的七种后果:俄罗斯在战场上陷入持久战;西方给予乌克兰大规模军事援助;俄罗斯陷入外交孤立;俄罗斯遭受空前制裁后经济出现衰退;乌克兰即使战败,俄罗斯也难以管理和维稳;乌克兰人会在反俄旗帜下团结起来;俄罗斯国内就反战与否出现分歧、社会出现割裂。
战事发展至今,季莫费耶夫的预测几乎全部应验。当然,现实还不只这七个方面,更多的方面包括:1)西欧各国纷纷启动了本国的军事现代化进程,特别是德国,北约在东欧的军事存在得到强化;2)文化上的反俄主义在世界各地兴起,旅居海外的俄罗斯人遭到歧视和霸凌;3)俄罗斯与中亚、东亚地区各国的关係受到战争影响并随战事的变化而变化。
既然如此,是否意味着俄罗斯准备接受一个失败的棋局呢?当然也不是。俄罗斯一直以来对于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有自己的本质认识。
俄罗斯著名思想家亚历山大·杜金在不久前的一次专访中表示,这场战争是世界上“第一场多极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俄罗斯正在为每个文明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而战,而西方则执着于不可能实现的霸权梦想。在他看来,正是苏联在1991年12月的自我解体,才让西方产生出用“全球西方自由文明”控制世界的霸权梦想。现在到了打破这种本质上是种族主义的、“纯粹的极权自由主义”的时候了。
这个认识很俄罗斯:你要和我下棋,我直接掀翻棋盘。
回到30年前
按杜金的这个说法,10年前的乌克兰“广场革命”和俄罗斯夺回克里米亚,也不是当前这场战争的源头;整个棋局的开盘,还要回到苏联解体、冷战结束、西方突然觉得自己的霸权梦想很快就要成真的那个特殊时期。
距今整整30年前的1993年,美国政治学者塞缪尔•亨廷顿为了回应弗朗西斯·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在美国《外交》季刊发表了重磅文章《文明的衝突?》,提出了“最可能逐步升级为更大规模的战争的地区衝突是那些来自不同文明的集团和国家之间的衝突”这样一个新的命题。在其三年后同一主题的专著中,他着重提到了西方文明与东正教文明之间将欧洲一分为二的那一条文明板块的“断层线”:
“这条界线……由北开始,沿着现在芬兰与俄罗斯的边界以及波罗的海各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与俄罗斯的边界,穿过西白俄罗斯,再穿过乌克兰,把东仪天主教的西部与东正教的东部分离开来,接着穿过罗马尼亚的特兰西瓦尼亚把它的天主教匈牙利族人同该国的其他部分分离开来,再沿着把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同其他共和国分离开来的边界穿过南斯拉夫。……这是欧洲文化的边界,在冷战后的世界中,它也是欧洲和西方政治经济的边界。”
如果在地图上把这条线画出来,今天的人们会发现,这条线如同21世纪欧洲的“楚河汉界”,已经事先把1999年科索沃战争、2022年俄乌战争包括未来可能发生的俄北战争的最主要战线都清楚标注了出来。事到如今,到底是亨廷顿对于这条线两边未来的战争料事如神,还是这条线两边的各国受亨廷顿理论影响一步步走向了战争?也不太容易说清了。
比亨廷顿的“楚河汉界”划线更为详细和精准的,是美国前总统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于1997年出版的《大棋局》一书。在这本全球流行的畅销书中,关于未来几十年在欧亚大陆这个大棋盘上谁是棋手、谁是棋子,每一步怎麽走,走的结果如何,都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
在围绕乌克兰这一地区的局部博弈,作者勾画出这样一个基本框架:1)美国是欧亚大陆大国关係的主要仲裁者,作为“离岸”霸权的美国其总目标是“阻止一个佔主导地位和敌对的欧亚大陆大国的出现”;2)法德俄三个大国都是这一地区的地缘战略“棋手”国家,都有能力左右棋局,三个“棋手”的接近不符合美国的霸权利益,法德也不能代表欧洲单独同俄罗斯打交道,美国必须加以阻止;
3)乌克兰不是“棋手”,而是“棋子”(书中称为“地缘政治支轴国家”),但俄罗斯没有了乌克兰,将不再是一个欧亚帝国,而退缩成一个亚洲帝国,并陷入与中亚和东亚国家的衝突,这符合美国霸权利益;4)乌克兰的最终地位取决于它到底是一个中欧国家还是东欧国家。
可以说,俄乌战争一年来,围绕这场战争所发生的事情,统统没有超出上述4点所划定的框架。
美国为什麽要通过乌克兰颜色革命打断新俄罗斯的复兴进程?为什麽要通过北约东扩不断刺激俄罗斯?为什麽要将俄罗斯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不得不发动针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这都是第1点所决定的。
为什麽要通过各种手段绑架欧盟加入它与俄罗斯的对抗?为什麽要迫使法德参与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甚至捲入“间接的战争”?这都是第2点所决定的。
美国为什麽要阻止俄罗斯重新控制乌克兰?为什麽要通过全面制裁切断俄罗斯与西方世界的各种联繫?为什麽要在世界范围内推动反俄主义和文化上的去俄化?这都是第3点所决定的。
美国为什麽不在乎俄乌战争的长期化?不在乎乌克兰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存亡?不在乎乌克兰申请加入欧盟的进程?这都是第4点所决定的。
简言之,从2013年乌克兰颜色革命至今10年来围绕乌克兰这一地区所发生的事情,早在30年前就已经有了基本的概念设计,早在20年前就已经有了行动目标和方案,一切都是明棋。俄乌战争整整一周年了,基本棋局没变,主要棋手没变,人们在乌克兰地面战场上所看到的,只是表明棋子还在动而已。
但是,正如杜金所指出的,这归根结底只是西方自己的霸权梦想,“楚河汉界”也好,“大棋局”也好,都是梦想的产物,不会一厢情愿地成真。毕竟,人类历史不是少数人的棋局,人类命运不是西方几个棋手所能左右的。
现实是,棋局之内决没有出路,掀翻棋盘也许意味着更大的战争。俄乌战争一周年之际,中国发布政治解决乌克兰问题的立场文件,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本理念出发,为棋局之外的可能出路以及和平的最终实现,持续不懈的努力。
撰文:文扬 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春秋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