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除夕当天,将几张红纸铺在饭桌上写对联,他还将红纸裁成大约一尺长、三寸宽的纸条,竖着写短句,比如:童言无忌,幸福美满和儿孙满堂等等,都贴在堂屋的墙壁上。家里厨房的烟囟上也贴着对联,是给灶王爷的:上天言好事,回宫保平安,连家里的猪圈里也贴了一张六畜兴旺的红纸条。前门和后门也贴着买来的门神,房门上则贴着喜庆的年画。
家里家外满眼都是红彤彤的一片:红红的对联,红红的蜡烛,红红的灯笼,红红的鞭炮和红红的笑脸,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和欢声笑语。
厨房里,父亲用土砖靠北墙砌成的柴火灶占据了厨房大半个面积,灶头的烟囱垂直向上穿过屋顶直通屋外。灶前的墙角堆放着被父亲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禾,灶台后是挂在墙壁上的碗柜,旁边的地上摆着半截埋在地下的大水缸。
妈妈整天都在厨房忙着,一口小铁窝油炸嘎嘣脆的果子,另一口大铁锅里盛了小半锅细细的沙子,锅里的生花生被妈妈 “ 咔嚓!咔嚓!” 地翻炒着,空气中弥漫着扑鼻的油香味,还有被灶火映红的妈妈的笑脸。
我则一如往年般地在妈妈的卧室里,用一大堆过期的报纸糊墙和天花板,也不知道妈妈是从哪里谋回来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报纸。妈妈卧室里的天花板是铺着杂木板夹着竹条,我每次仰头将刷着浆糊的报纸的往天花板上贴,脖子酸疼酸疼的难受,幸好是一年糊一次。
不断地从厨房里飘来阵阵诱人的香味儿,我忍不住瞅空溜进厨房,看到做好的菜就偷吃两口,然后急忙跑回去继续干活。日头偏西的时候,我才好不容易的糊完天花板。用报纸糊好的卧室的墙壁上,再贴上几张喜气洋洋的年画,就好像新房一样又温馨又舒适。
收拾好剩下的报纸和浆糊,我又跑去厨房偷吃,被妈妈抓住不放,留下来帮她烧火。 铁火钳如同巨大的剪刀,我将干枯的柴禾熟练地夹起来塞入灶膛里,柴禾 “ 毕毕剥剥 ” 地燃烧,桔红色火焰舔着黑乎乎的锅底,犹如绸缎般的在灶膛里闪烁着。火光在我的眼睛里跳跃,身后的墙壁也被熊熊的火焰映照得闪烁不定,夹着我被放大了的坐在矮凳上的半个身影。
哥哥则整天在外不知道忙什么,直到快吃年饭的时候才见到他的身影。
吃年夜饭之前,父亲首先在大门外 “ 噼呖啪啦 ” 地放着一长串鞭炮。哥哥手里捏着一把大概筷子长、手指粗的冲天炮,竖着放在地上,用点上火的细长的香杆点燃。炮引冒着细细的青烟,发出急促地 “ 咝啦!咝啦! ” 地响声。
我远远地躲在屋檐下,双手捂着耳朵,两只眼睛紧张地盯着地上的冲天炮,就听震耳欲聋的 “ 咚 ” 地一下,一小团火焰 “ 嗖!” 地一声,呼啸着笔直地冲天而去,最后消失在在黄昏时无边无际的夜空中,留下一地充满了火药味的碎纸肖。
父亲放完鞭炮进屋后,手里拿着三柱香:第一根是祭天,第二根是祭地,第三根是祭祖先。喊我和哥哥过去,在我们家堂屋正中的祖宗牌位前跪下,案桌上的小碟子里放着妈妈做的糕点,还有一杯白酒。哥哥在父亲的身边直挺挺地跪着,父亲将香炉点上香,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谢天谢地谢祖宗,全家有惊无险的平安健康的又过了一年。父亲祷告完后将白酒泼在地上,然后双膝跪下,顺带伸手将哥哥的头向下按:磕头!
我跪在旁边看了乐得哈哈大笑,被父亲瞪了一眼,吓得赶紧闭嘴,老老实实地跟着父亲和哥哥五体投地的、诚心诚意地给祖宗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弯腰再谢天谢地谢祖宗,转身就迫不及待地往餐桌边跑去。
好饭不怕晚,可我的眼睛早就瞄到满桌的鸡鸭鱼肉,粉蒸肉,肉丸子等。大人盼插田,小孩盼过年。我盼了整整一年,实在是等不及了。
全家人围着桌子坐,我和哥哥手里拿着盛满了红酒的小小的酒盅,一起站起来,先敬爷爷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再敬父母新年平安健康,然后皱着眉头将甜酒一饮而尽,赶紧坐下来敞开肚子吃。每逢佳节胖三斤,那是肯定的。
妈妈额外煮了一大锅米饭,因此,年夜饭菜剩下了很多。妈妈对我们说:“ 年年岁岁有剩饭剩菜,一年到头吃不完,来年还吃昔年粮。”
在我们稚嫩的眼睛里,父母亲本来就是那样年轻力壮,爷爷和奶奶本来就是满脸皱纹、满头白发。我们本来就是不懂事、又爱插嘴、又好奇的小孩子,并且年年如此,还将永远如此。
除夕夜,按照传统的习俗,家里所有房间的煤油灯通霄都点着。奶奶说是益寿延年,香火不断。除夕夜还是: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妈妈收拾好碗筷后,坐在餐桌边和我们玩打扑克,斗地主。爷爷和奶奶聊了一会,都早早就睡觉了。奶奶在过年的时候不说睡觉,而是说享福。我和哥哥强撑着熬到半夜,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只好去享福了。父亲和母亲则要守到午夜以后,是为 “ 熬年 ”, 也叫 “ 守岁 ”, 意思是辞旧迎新,把一切邪瘟病疫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从小就听大人说,到了一九八零年,就要实现共产主义了。因此对于我们这些小孩来说,不久的将来就会有电灯,之后就会是电灯电话和楼上楼下了,多么幸福美好的未来呀,得跑步进入现化化的生活。过了年,离实现共产主义的目标越来越近了,能不高兴吗。
我父亲天不亮便起来放加长的鞭炮,喜迎新年。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放鞭炮,远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大年初一,我和哥哥早早的爬起来,穿上村里的土裁缝做的新衣服,和妈妈一针一线做的新鞋子,首先是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爷爷奶奶分别给我们压岁钱,每人一块钱。然后又给爹妈跪下磕头拜年,每人也是一块钱。
之后,父亲带着哥哥跟随村里的男人们,按照传统的习俗成群结队地去各家各户拜年。说是拜年,有点像和西方万圣节讨糖果一样,不用真的去跪拜,只要大人孩子到了门口就行了。邻居们都会喜气洋洋地给男人递香烟,给小孩子们自家做的美食,比如爆米花果条、炒花生和炒瓜子等等。哥哥和他的小伙伴们的口袋里装满了零食,手里捏着一大把从鞭炮的碎屑里找到的没有爆炸的单个鞭炮和点燃的香烟,边走边点燃鞭炮的引线,往空地上一扔,“ 叭 ” 地一声,烟消火灭。
村里整天都是到处不断地传来 “ 叭!叭!” 地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儿。
大年初二,我父亲和哥哥去我外婆家拜年。我是女孩子,按照乡俗是不能出去拜年。
有一年,我父亲竟然破天荒的带上我去远在蔡山的舅公家拜年。
我们父女俩吃过早饭,过了清河,穿过严家闸小镇狭长的街道,背着太阳一直往西走。我们在乡间坑坑洼洼的的土路上枯燥乏味地走了半天,累得我双腿发抖,唇干舌燥,一路上老是追着问父亲:“ 爹!到了吗?到了吗?”
父亲让我数路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电线杆,说数到多少多少根电线杆就到了舅爷家。我信以为真,就认真地边走边将一根又一根的电线杆往前数。正午的时候,当我有气无力地数完了规定的最后一根电线杆的数字时,父亲高兴地说:“ 到了!到了!”
我很好奇,问父亲:“ 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准啊?”
“ 我年年都数的呀!都数了几十年了。” 父亲笑呵呵地回答我。怪不得呢。
当晚我们在舅爷家住,我原以为舅爷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想不到他和我父亲的年龄差不多。后来听我奶奶说,她那有钱的父亲在解放前娶了两个老婆,舅爷是奶奶同父异母的弟弟,年纪轻轻的就结婚了。印象深刻的是舅爷家有五、六个叽叽喳喳的如花般美丽又可爱的女孩子,最小的女孩子的年龄和我差不多。我笑嘻嘻地挤在她们中间,感觉像是掉进女儿国里似的高兴得合不拢嘴。
精疲力尽的我当晚上床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发现日头晒到屁股上了。匆匆忙忙地吃过饭,父亲带着我又往回走,还是一路数着电线杆。
回家后,跑断腿的我跟奶奶抱怨着说:“ 奶奶!您为什么要嫁这么远啊?累死我了。”
奶奶叹了口气,回答道:“ 我也不愿意啊,但作不了主。结婚前,我都不认识你爷爷。”
肯定是包办婚姻!我想,怪不得爷爷和奶奶的外表差距这么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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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文学城的小编们和网友们新春佳节快乐!万事如意!
问好遐西!谢谢鼓励!再也回不去从前美好的时光了。
祝福遐西新春佳节快乐!吉祥如意!
五月花小年夜快乐!
早上好,MeeLee ! 多谢到访留言和鼓励!真想念小时候过年时的美好时光啊。
祝福你和家人新春佳节快乐!吉祥如意!
菲儿早上好!谢谢鼓励!你家的年货味儿十足,贤惠又能干的菲儿。
祝福菲儿和家人新春佳节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