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看到這種植物開花的,在院子那一面的山坡上,好像是在八月末,一面坡的這種爬藤糾糾纏纏,那濃紫淡紫色相間穗狀花序是藏在葉子下面的,只是偶爾被眼尖的我看到,哪裏放得過這份酷暑中的美麗呢。起初,疑是紫藤,但季節差異太大,也沒有多想,滿山坡地剪下來插花,只是那褐色的佈滿了茸毛的葉子還是不喜歡的。
今年的中元,東京的姐姐送來的是“葛涼菓セット”。博奧壞笑着對我說:別吃糟蹋了,知道葛是什麼嗎?
豆科葛屬爬藤性的多年草。
當然最知道的就是“葛根湯”了,小時候,一旦略有感冒的狀態,中醫老媽就先來點兒“葛根湯”喝。然而,這“葛根”是什麼呢?不知道,只知道它一定是一種植物的根吧。
好在手頭有很多書,於是出現“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絺綌草”以及一個不算陌生的詩人唐代大曆十才子的韓翃一句初見的詩:葛花滿把能消酒。這韓翃是個一首詩背後就有是一個故事的至情至性之人,那個寫出“章臺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的動人的探問。還有那個“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人人知曉的句子。所以呀,看着這個花,想着那個酒,心裏就有了對某個晚上的期待。
小時候吃的那種,透明的淡淡的粉甜的味道,可那是藕粉。初嘗葛粉,還是來日本之後。
這裏,葛在漢字沒有傳入之前,叫做くず,在奈良縣吉野川上流有一個地方叫國棲(国栖),那裏是葛的產地,想是後來遣唐使中有喜歡植物的,或是也喜歡這能消酒的滿把葛花吧,後來也就叫了“葛”。
日本人把葛花,莖,根全草都利用起來,這花是日本“秋日七草”之一,還有很多詠葛的俳句,也算是優雅的,日本人把葛花也作爲“茶花”,也就是在榻榻米的和式裏烹茶,茶道的作法時擺用的插花。然後是葉子可煎做中藥,那個強健的難折斷的莖裏的纖維被製作成葛布。說起這葛布,首當其衝的就是那個重視服飾禮儀的孔子,他好像說過“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這“絺綌”便是葛的纖維製作的外衣。不知道中國是不是還保存着這古老的手工製作習俗,日本的傳統製法據說師從平安時代,也是作爲葛布使用的。後來,這東西被進化到了作爲壁紙等日常使用,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喜歡手工製作的匠人繼續在把絺綌做成各種手工藝品來販賣,據說,那種結實的劍道服空手道服的面料就有這種纖維。我是一直想着買一塊葛布,做成孔子說的那種葛衣,要完成這一想法,奈良是一定要去的了,因爲還有一家古老的與葛優千絲萬縷聯繫的《森野吉野葛本鋪》,已經是延續第11代了。那裏的葛粉以及相關的產品可是又好看又好吃的。而且還有一個號稱日本最古老的草藥園《小石川植物園》,這也是令人嚮往的地方,這年年歲歲花相似,這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感覺,花草樹木比人更能感覺到的,這一片草藥園見證了11代人的成長,而草木不言。
這葛根是含有一種澱粉,普通製作倒也罷了,這家的做法可是非常地極致到了無可挑剔,他們要在最冷的季節,用地下水反覆精製,曬乾然後使用,據說不使用一切化學添加物,這葛粉製作出來的各種和果子,幾乎成了日本夏天甜食的一道風景詩,那透明的涼涼的裏面註入了各種花草植物的精巧和果子,的的確確是地道日本的感覺。
再後來,隨着世界的一體化,外來品種劇增,有一種據說是美國來的,漫山遍野地瘋狂爬藤,會欺死一些樹木,被指定爲有害植物進行剷除。那麼,我家山上的是本土的葛還是外來品種呢?對於不利用葛資源的人來說,它也不過是野草,該割掉時也不惋惜了,只是開花時,還是收集一些話來風乾,用來消酒吧。想着恆古那個男人的一句詩被我演繹成一個生活日程,那份動心豈是他人能覬覦的,這就是我的樂趣了。
日本江戶時代後期的一個叫做酒井抱一的畫師,畫有一張屏風《風雨草花圖》,葛在那裏美麗得一塌糊塗。什麼時候得去見見真跡,方能配得上消酒的夜晚那份悠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