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派与炮派的文攻武卫越演越烈,从使用冷兵器很快变成热武器。造反派小报有说是对方抢了小麦溪的军火库,也有说是省军区故意发放的,真假难辨。总之,枪声出现在昆明上空,夜晚时分,那些曳光弹拖着红的绿的线条划过晴朗的夜空,我们再也不敢上屋顶和水塔,小小年纪的我们也深知子弹不长眼睛。我们小男生的玩具添加了弹夹,子弹和刺刀,等等。也有人死去,记得比我们高年级的省委交通股司机子弟,他哥因为插在腰中的手枪走火,毙命当场!
因为武斗,我们改爬院内楼房。其中最刺激的就是爬进周兴家的别墅。周兴在早期的揭发罪行大字报中,我只记得说他好口狗肉!他本姓刘?因为他家儿子叫做刘雨生。先是发现他家长期无人居住,主人家在院里墙角栽种的大白菜,也因为得不到阳光照晒,长得白黄白黄。那时节啥都缺,有大白菜煮一煮,弄点酱油蘸着吃,也胜似佳肴啊!再后来,见院里当真无人,就开始爬进了别墅的天花板,其出口在二楼一间小房,我四人鱼贯而下,在这间没有多少书籍的小书房里,看到了衣橱里挂着的中将军服,上面缀着勋章,还有大盖帽,记得书桌抽屉里还看见有”人民大会代表证“,还记得有一块手表。我们在里面玩够了,只带着那顶大盖帽离开了。因为戴上它,比《红灯记》里李玉和戴那顶铁路员工大盖帽威武多了!你以为呢?中将的大盖帽和铁路员工的大盖帽,可以相提并论么?一样的,我们不懂什么值钱不值钱。没错啊!当时全国城里上下的男孩都希望有一顶旧军帽,而大盖帽就不合适天天戴,也不敢拿回家去,万一家中大人发现?我们就又跑到74号院,原省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柳林家,他家当时也没有人住,也是爬进他家的天花板内,结果,无意中发现他家藏在天花板内的几口皮箱,内中都有什么不记得了。又或者是上着锁,捆绑着绳索?我们没有打开?我们就把中将的大盖帽也藏在那里了。后来,省革委成立后,当上了第一任省革委主任的周兴,曾经命令有关部门找回他的大盖帽,我因为那时已经离开了省委大院,离开了昆明,大盖帽的下落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了。
当此武斗甚嚣尘上之时,人们普遍感觉惶惶不可终日。我父亲感觉到大院不再安全,而他同村本家一个兄弟,也是跟随他闹革命的,当时是昆明军区军务部副部长。与省委机关不同的是,军区的机关和家属院都在一个院,像我叔叔就住在军区司令部大院,绝对比省委家属大院安全许多,父亲就收拾了些抄家剩下的细软,实际上也就是些个人物品,包括父母当年在武汉结婚时,前来庆贺的同事们在绸缎上的签名留念之类,装了满满两大箱子,用单车驮着,他推他那辆匈牙利自行车,我推我妈那辆苏联轴心刹女式自行车,父子两从靖国新村一号出来,向着昆明军区司令部大院走来,幸好两地不远。我叔叔也按照事先和我父亲的约定,站在军区大门哨兵旁边等候我父子两。一番简短寒暄过后,叔叔向哨兵出示了进门条,然后,我父子并自行车得以入内。叔叔见我推车吃力,毕竟是个孩子,因为箱子沉重,自行车头轻脚重时时欲上翘,失去平衡。他自然是上来接过我手中苏联女式单车,我三人沿着司令部正门大路正行走间,突然,“嗖嗖”两声就有枪弹射来,叔叔不愧为是老军人,立刻快步跑到树后,我父亲也想这样做来着,无奈没有受过躲避枪林弹雨的训练,跑不了不说,他手中单车还失去了平衡,车尾和箱子倒在了路上。当然,这两颗流弹离我们是相当近,有一颗还击中了我前边一片落叶。
两派的武斗不断升级,比较有名的“战役”是 攻打省博物馆,就距省委大院很近。当时是八派盘踞在省博,炮派前来攻打。那晚据说是总攻,连头头杨树先都来亲自指挥,据炮派小报报道,杨司令神采奕奕,戴太阳镜,披军大衣,视察了前线阵地,总之一句话:酷得很!云云。晚间那枪声响得来就如在我耳旁响起,实则我家距离省博直线至少也在一公里之遥,可见枪声之爆裂。后来几年年后我在厂里参加修建防空洞,开动凿岩机的声响有得一比。一宿提心吊胆的,后来才知道,炮派头头杨树先曾经亲临“前线”提振士气,并动用了援越援老的工程兵八团,简称“工八团,该团尽是山东河南招募来的精壮小伙,当时驻在西山脚下省委党校。还使用了重机枪!事后经过省博,感觉昨晚双方那样雷霆也似激战,竟然没有出现战场应有之废墟,实在令人费解!那些重机枪留在省博雅典娜式大立柱上的巨大弹眼,一直延续到了八零年代。所以说,我是新中国亲身感受过枪林弹雨的红旗下生哟!此役过后,还有一次是在大白天,国防路上有不明武装人员,手持枪械对峙,我当时从三楼家中窗看着,心里奇怕,但又忍不住要看,双手不由自主塞住双耳,比之后来电视剧里的枪战逼真太多。结果,虚惊一场,没有开火,有见一位中年偏老军官,大慨是军代表,挺身而来大声呵斥,双方悻悻然撤了。我父亲感觉在省委大院人身安全都无保障了,就又拎上洗漱用具,再次跑到昆明军区司令部,在我叔叔家厨房临时搭建个床铺,爷仨真正是逃难也似,大约躲避了半月之久。
另外一次,文革中昆明发生的两派武斗“著名战役”,就是攻打”1130“,那是在西郊黑林铺的汽车改装厂,也是动枪动手榴弹的真干。此役过后,炮派的武斗干将,工八团就组织了“滇西挺进纵队”,杀向了八派占据的大理。我的父亲在为炮派小报撰写的社论中,对“滇西挺进纵队”的”壮举“,引用了骆宾王《讨武曌檄》中末句”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人之天下!“但略加改动成”试看今日之滇西,竟是谁家之天下!“ 当时,他还颇为自己的名句妙用,神来之笔感动不已,也为自己的笔杆子有了新用武之地,因此而跻身炮派御用文人自鸣得意,岂不知,局势急转直下,八炮两派在北京告状打官司争宠,不知什么原因,八派竟然赢了,获得了江青康生接见,首肯了八派的地位,并与八派头头合影留念。不消说,所谓站错队的炮派从此一蹶不振,江河日下,跌下了文革神坛!”滇西挺进纵队“被宣布为反革命组织,你说,我老父亲能有跑么?
不久,文化革命进入了军事管制省革委成立的阶段,全省范围两派就地停战停火,上交武器前那晚,我的个天!全昆明城四面八方枪炮齐鸣,不是烟花胜似烟花!这辈子我所看过的烟火,再也没有能出其右者也!从今天经济的角度,当时枪毙犯人还要收几分钱子弹费!那一晚射向长空的手枪弹,步枪弹,冲锋枪弹,机枪弹和重机枪弹,注意!这才是一个云南省哟!恐怕加剧了中国经济崩溃临界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