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就是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前后八次掀起了全中国的红卫兵大串联运动。各省市成立了相应的大串联接待站,从粮票到现金给予红卫兵们支持。一时之间,各种战斗队,宣传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少的几人,多的几十人,找到接待站,开上介绍信,拿上活动经费,制作好红旗,主席镜框像,添置行李卷,斗笠,绑腿,草鞋,等等,当真是重走长征路,步行前往。一般昆明红卫兵爱去的地方是湖南韶山,井冈山或延安等地, 沿途都有接待单位好吃好喝款待,我见有人还把接待站御寒的军大衣给穿回家来。因为,红卫兵是初中以上中学生才有资格,所以我等小学生只有羡慕的份。当然,也有小学六年级的冒充中学生参加大串联的,比如:罗安民就是其中之一,每次我听他回来讲述大串联沿途的见闻,正真是羡慕嫉妒恨啊!后来大串联就走样了,多半是免费旅游了,没有人再去步行重走长征路!火车上挤得来水泻不通,女生在其中要方便,只好在同伴环绕中,蹲下就地解决。挤火车时,从门口上基本不得其门而入,通常都是从窗口打开一条血路,然后爬进去。后来听闻我老家亲戚说,她们也趁此良机想要来云南探亲,结果,来到湖南被大米饭打跑了。别人告诉她们,云南大米是一年收三季!对于吃面长大的她们来说,大米饭正真是难于下咽,吓得她们不敢再西进了。
红卫兵运动式微的同时,机关企事业单位的运动开始方兴未艾。我母亲参加了八二三造反兵团,而我父亲一开始什么派别也不参加,当个所谓“逍遥派”。为此,我母亲经常跟他开导,劝导,后来发展到争辩。因为当时已经处于无政府状态,干脆,父母双双向各自单位请假回老家探亲。记得,我们家第一站是来到了武汉,从这里再转火车去许昌,不知何故,今天看来应该就是造反的缘故,一时买不到武汉至许昌车票,父母带着我兄弟两只好暂待武汉。记得,那时候的武汉混乱尤胜昆明,毕竟是号称九省通衢的大码头!当时,天气炎热,到处是百万雄师的身影,一卡车一卡车的造反派,头戴柳条帽,手持梭镖,高呼口号,呼啦啦在大街上开过来,开过去。所有旅店均客满。父亲决定去找他以前在中南工人日报的旧同事求助,我母亲带着我兄弟两就坐在街头,守着一堆行李,我可是真正感受到了流落街头遭人白眼。到了傍晚,一身是汗的父亲从公交车上下来,回到我们身边,垂头丧气的神情告诉我们,一无所获。他去找的旧同事都被当做走资派靠边站了,其中一位报社社长,现在打倒了负责烧锅炉,只能用一碗开水款待旧人,对于我们一家是爱莫能助。最后,我们一家在一间公共澡堂谋得了一席之地可以栖身,是用木板搭在澡盆边沿,权当床铺,条件是天亮必须出门,晚九点澡堂打烊了方可入住。在武汉盘桓数日后,其中有游武汉长江大桥,还有照相纪念。我们才终于爬上了武昌开往许昌的慢车。在许昌,毕竟是小地方,文攻武卫的气氛不如武汉三镇那般浓烈,我们一家住上了许昌大旅店,还吃上了当地特产烧鸡,那鸡好小个,烧得通透,我兄弟二人是连鸡骨都没有留下,太解馋了啊!许昌出来,改乘长途客车了,沿途都是北方农业地区景象,从我幼小的视角来看,与云南不同的是,再也不见弯弯犄角的水牛,而是直犄角的黄牛,土地的颜色也不再是云南的红土地而成为了黄土地了。
老家是在王营村,是明代从山西洪洞移民来的,家谱里记载比较简略,后来看到了电视剧,才知道这场移民在明代声势浩大,意义深远。才知道为什么我们今天小便叫解小手,大便叫解大手,因为移民都是被捆绑着背井离乡,强迫移民的,一路之上,小便时要求军爷解开一只手方便,叫解小手,大便时可不要央求押送的军爷解开双手才能方便么?叫解大手。所以直到今天,我们这些明代山西移民的后人,还在沿用“解小手,解大手”.此外,我们明代移民还有个身体上的标记,就是小脚趾头上除了本来有的指甲外还有半个指甲,不晓得这在人类学上叫做什么现象?几百年下来,到我脚上还有。
此其时,文革的气息在老家我没有感觉,好像是我一个亲戚住在地主家,感觉上那个地主宅子好大座!因为,我酷爱玩鸽子的缘故吧!地主家院墙洞里还住着无人认领的鸽子,所以印象深刻。
几十年后我回去探亲, 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宅子又小又破,全然不是小时候的印象啊!这地主委实不咋的,就这为了土改杀人凑数,也给灭了!从家谱上看还是我家本家,老两口省吃俭用乡里出了名的,据说,出门走亲戚参加喜事,都要挑上粪筐,一头装粪,一头装吃酒席新衣,一路拾粪来到亲戚家村外,找个僻静地方换上新衣,把破衣烂衫和粪筐一起藏好,待酒席宴罢,又悄悄回来换下新衣,穿回破衣烂衫,挑起粪筐,继续拾粪回家。结果,土改全被剥夺,你想,换你你愿意么?老子辛辛苦苦抠牙怄缝,抠屁眼咂指头,省吃俭用挣下的家当,你几个农村二流子就来明目张胆豪夺!换我,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可他夫妻二人连后嗣都没有,也杀不过土改工作队人多啊!男的被杀,女的吞金自杀,现在想来,惨烈之至啊!
我爷爷在民国期间担任过保长,也就是应付差事,没啥劣迹。一生人始终是农忙耕作,农闲教书私塾,后来被划成富裕中农,就这也被土改工作队盯上,准备杀他,全然不顾他家二儿子是共产党人,幸亏得爷爷当年的雇工出面保他,说“东家对俺们可好!吃喝管够不说,下地劳作出工都在我们前边,收工都在俺们后边。这样的人要是杀了,那是造孽,天地难容!” 就这样,我爷爷活下来见到了他的孙子我们。
农村始终是农村,农民们手停嘴停,我在那会不见有说停下农活拉竿子搞造反的。除了我们才到家的那几晚热闹,村里所有的小孩子估计都来看“南蛮子”了。余下日子里,当真是该干嘛干嘛,农忙得很。家里也就我爷,我婶和我哥家妈经常见着,没有任何一个闲人。
老家的日子很是辛苦。因为父亲不让亲人们搞特殊化,要让我们品味正真农村生活。所以,见天都是中午玉米粥煮红薯娃。所谓红薯娃者,小红薯也。那碗玩意也是可以照见人影,且烫呼呼极易烫伤食道。晚间吃的是红薯面包红薯叶,吃到口里能感觉酸酸的。那荒年老家地里只种红薯,是一种不知哪里引进的红薯品牌,叫做:5311的!个大,瓤红,产量高。所以,每餐吃的都是红薯,也没有什么炒菜,咸菜也是红薯藤和叶子腌制,连零食都是吃的红薯干。我后来快要离开老家时,犯了水土不服的毛病,根本吃不得红薯玉米粥。都亏了亲戚家有人在湖南工作,捎回来些大米。精贵得很,存着不舍得吃,现在就给我煮了碗照见人影的大米粥,那是解馋啊!就此啥毛病也没有了。现在回忆到此,不禁纳闷:都种红薯拿什么来交公粮呢?
我爷家解放后土改时定成份为:富裕中农。我印象中,老家的房屋都是土房,睡下去就可以看见房梁,夜里经常是老鼠在房梁上打架伴我入眠。这样的人家都是富裕中农,可以想见那些贫雇农是个啥样光景!当然,我哥和他母亲的住房要好一些。
老家一带已经开发过度,不见什么树木。远远的有座独山突兀地耸立在黄土平原。我家院里有棵枣树,可是稀罕,我爷专门给我介绍这棵树的来历,文革前也是用这棵树的红枣专门邮寄给远在昆明的我们,此刻,亲人们专门把收获的红枣留给我们品尝。
村里人烧饭用玉米杆,据说只能顶个半年,余下的时光,要去二十公里开外的山上砍柴,要带干粮,是个辛苦活。我家在公路边有块自留地,好小一块,也就分把几分的面积,那上面栽种的韭菜,细小柔嫩,要用剪刀来剪,回家好包饺子。老家里是开两伙,我们住在大伯家,是婶子烧饭,另外一屋是我哥和他母亲开一伙。
大伯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除了最小那个女儿,其他都比我大。我二姐是个美女,那年十八九岁,长得来红白四喜,明眸皓齿,所谓劳动人民天生的健美形,还是村里的铁姑娘班长,我弟就喜欢缠着她,成天粘着她,看见我弟依偎在她怀里,竟让我莫名的嫉妒。
我爸上边还有个姐姐,只是从未有人提起,所以我一直到了父亲晚年,才知道他和远嫁安徽的姐姐的女儿还有联系。
我爷经常肯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二里开外的灌涨铺赶集。这里的集市天天有,我印象中最记得的就是集市上的斗羊,那都是些绵羊,好大个,角顶角发出巨大的闷响。爷爷喜欢在集市割上点羊肉,回家让我婶给我们包羊肉饺子吃。老人家早上起来,用手指头洗牙,也是令我记忆犹新。
老家的厕所,也是令我感觉不舒服的处所,那就是在我哥家房子旁边一个角落,土地上埋口大缸,尿尿屎屎都在里面,为的就是积攒农家肥。这样的厕所隐私极差,如厕前定要发声,以免撞见有人正在排泄,尤其是女生。一开始我不懂规矩,就闹过尴尬,撞见我大姐,闹个面红耳赤。
在我母亲离开后,我被邀请去我哥和他母亲那屋过夜。晚上和我哥同榻共眠时,我因为营养不良,体虚内寒,尿床了。我哥就取笑我“画了地图。”尿的少那夜,叫作“画了中国地图,”尿的多那夜,叫做“画了世界地图。”我母亲知道我的毛病,她在时,会在半夜为我把尿。
当时,有父亲的战友,是个县委书记,曾经坐着黑色轿车来家探望过他。村里恐怕很少有过这样的场面,村里的孩子和村民们也是围观良久。无需说,我爷和我伯,还有我的哥姐妹们,自打中国解放后,心理上很是有生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