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我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在异国他乡,一个陌生女人。一时间惊讶不已,感觉手臂上的汗毛竖立。毫不迟疑,我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我哥中学时代的 "女同学",我称玉姐,一个眼睛含笑的女人。
我得知她离去的消息很晚,且不合时宜。在跟她的一个亲友通话时我说: 你还好吗? 大家都好吗? 接着问道: 玉姐还好吗? 我打不通她的手机。就听对方说: 她去世了,都掩埋了。一时语塞,空气间有一堵无形的墙: 对于我身边的人,她是一个外人; 对于她身边的人,我同样是一个外人。
我哥在中学时不但文科理科通杀,更是田径赛场上的健将,因而大受女生们追捧。个性率直的玉姐,便是哥哥的好友之一。玉姐后来没能上大学,却找了一个人人羡慕的工作: 电影院售票员,每逢有新电影上映,便会有很多人找她帮忙。在那个不灰即蓝的制服年代,玉姐是少有的敢斗胆穿出 "颜色" 的女性。
第一次去玉姐家,是跟在探亲回来的我哥屁股后面去拿电影票。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这么有能耐和有能见度的女人,竟然是我哥哥的 "女同学",以后不愁搞不到电影票!!!! 在玉姐家墙上看见一张艺术照: 哇!! 照片上的玉姐梳着许多小辫子,戴着维族小花帽,美目盼兮,一双会微笑的眼睛! 原来言传中八面玲珑的玉姐,少女时竟然有如此妙曼迷人的风姿。
知道她患了癌,说是疗效还不错,人也很乐观。上一次她大寿,在 "贝街" 挑了一套首饰 ( 耳环和项链),两盒巧克力,托人带回国去。过后通话,玉姐说生日那天一直等我的电话。我说知道她的寿宴席开数十桌,应酬会很累,就免了插花。事实上,我从未给我两个亲姐姐买过任何首饰。玉姐说你哥哥嫂嫂也来了,我想给他们一盒你带回来的巧克力,你嫂嫂说啥也不要。错在我自己,没想得那么细。除此以外,听人说玉姐的寿宴还请了电视台主持人,我给她的生日贺卡也被现场宣读。
玉姐喜欢打麻将,在国内的时候,时不时被约去鏖战。玉姐打麻将,兴趣大于胜败,尽管战绩欠佳,却永不气馁,斗志昂扬。与玉姐同桌,我常常也跟着 "沾光"。一次玉姐手气太臭,便埋怨我 "坐上家"。一旁观战的玉姐的女儿,和她一样心直口快,便掀开底牌: 别抱怨叔叔,"带归" 都没胡你,才让别人胡了! 玉姐并不领情,反而更火大: 为什么不胡? 你要是胡了,我下家哪来 "自逮"!
我和玉姐上牌桌是麻友,下牌桌是朋友,她对我呵护备至,有时像老大姐,有时像我妈,有时还拿我当密友。一次玉姐背地里给我讲到她和 "老狗"(她这样称她丈夫,我称 "老哥") 之间的事,竟让我不知怎样应答。老哥对麻将不感兴趣,最多只是观看,偶尔兼点评,指出玉姐打臭牌。玉姐便两场战役同时打: 手里打麻将,嘴里与老哥斗。
老哥年长玉姐一些,是一位有军人气质的文化人。当年参军抗美援朝,在火车上发高烧,被送医留院,后转留后方做文化工作。每当提到那段光荣历史,玉姐就讽刺老哥贪生怕死,自己给自个下药,老哥的反应便如坐弹簧床。见惯不惊,且往往以老哥 "败北"喜剧收场,屡屡印证一句至理名言: "不是冤家不聚头"。
老哥待我也不错,有人从国内归来,说老哥还问到我。上次回国,便买了礼物想去看看他。方便的话,也去墓地看看玉姐。跟老哥家人联系: 手机和短信都没有回音。然后听人说,玉姐去世不久,老哥便与一个年轻他许多的女人同居。我的亲友说: 下次吧,也许人家不方便。想到玉姐私下对我说过的话,我想我知道一些原委,然而夫妻之间的来来往往,做小辈的只有听的份。
以前与玉姐通话,她不是 "正在桌上",就是 "正要出门去战斗",从来没有听到她提及一个 "病" 字。玉姐一生,真诚率性,桌上桌下,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不知道在她上路的时候,家人有没有让她带走一副 "麻将",到了那边,天天照麻,乐在其中。
曾经梦见过玉姐一次,不是在牌桌上,是她过去在厨房中忙碌的样子。我老妈和倆姐都是煮食高手,此外只有玉姐做的饭菜我最熟悉。在家人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曾在玉姐家度过两个中国新年。其情其景如同昨天: 大圆桌摆满了丰盛的年菜,而圆桌中央的位置却依然空着。只听一声: 来啦!玉姐笑逐颜开自厨房里出来,双手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炖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