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敌我双方士卒心理的变化,田单又出妙手,故意放出话去:“我看对方燕军将官,不过如此。他们俘获咱们那门些士兵,咋不利用呢?如果把他们割了鼻子放在冲锋的队伍之前,咱们的人一见,不吓得屁滚尿流才怪,还打个头啊?若然如此,‘即墨败矣’。”骑劫还真听话,‘如其言’,真就割了俘虏的鼻子来冲锋,‘城中人见齐诸降者尽劓,皆怒’,一个个的死战坚守,就怕当了俘虏变成“平面人”。
燕军没讨到丝毫便宜,辍攻修整。田单开始使出障眼法迷惑燕军,称“神师”已赐他破敌妙方,乘燕军修整之机,‘使老弱女子适城’,精壮男子却不露面,皆挥镐于城根向外挖洞,却不挖透,只留最外一两层砖,从外观之,一无异样。骑劫这猪头看城上巡城的不是老弱就是女子,还以为齐军阵中精壮男人都在他上次攻击中死光了呢,心下得意。
田单又继续“指挥”骑劫:“咱们身在城里,先人祖坟都在城外,这燕军要是去刨了咱祖坟,让咱先人暴尸,咱哭也哭死了,军心可就散了。”骑劫这家伙比三孙子还听使唤,立马又派人去‘尽掘垄墓’,并焚烧尸骨。‘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哭是哭了,军心散了吗?——‘怒自十倍’,都大喊着要出城与燕军决一死战!
田单看看火候已到,让大家稍安,言“神师”灭敌就在今晚。一面令人四下出动,见牛就征用。属下不明所以,然既是“神师”所教,谁敢怠慢?‘田单乃收城中得千余牛’;一面又派使者出城找到骑劫,说城内兵员耗尽,无以为战,愿献城投降,只求活命。“燕军皆呼万岁”,高兴啊,战事终于要结束了。
田单把戏做足,紧跟着又派几个人装作城里的富豪,拿着大家凑起来的金银去“贿赂”骑劫:“即墨说话就要降了,望将军入城之后约束下属,多多照顾小人妻妾老小,区区薄礼,还望笑纳。”
一切的一切,把个骑劫乐得一张嘴巴裂到了耳朵根儿,军备也不要了,爱松懈就松懈吧,反正明儿齐军就降了,俺就可以去燕王那儿表功了。乐毅攻了那么久的城池就这样被老子拿下了,哈哈哈。
田单让人在收来的千余牛身上都披上大红帛被,系好,被子上绘以张牙舞爪的神怪图案,两只牛角上缚以寒光闪闪的兵刃,在牛尾缠上浸过油脂的干草。另选壮士五千人,披挂待命。齐人因祖坟被掘,恨不得这就出城死战,是以人人当先,五千勇士,须臾而就。
当夜,齐军大开城门,燕军兴高采烈,以为齐军开城出降。正观望间,突然一声巨响,城墙根砖头突然向外飞出,出现数十个大洞,紧跟着只听见轰隆隆响如巨雷,城门及各洞内火光大盛,奔出狂牛无数。原来齐军撞开早先挖好的洞穴内仅剩的外砖,点燃绑缚在牛尾的干草,‘牛尾热,怒而奔燕军’。
燕军措手不及,乱做一团。火光下燕军见绘于牛背帛被上的图案,莫不是凶神恶煞一般猛扑过来,以为天兵降临,何敢当其锋?牛尾吃痛,只顾狂奔,角上利刃,真真是见神灭神,遇佛杀佛。燕军大败,死伤无数。此时城内鼓声大作,‘声动天地’,那五千勇士,左手火把,右手大刀,跟在牛阵之后冲杀而出。
有些失去攻击方向的狂牛反奔齐军,待一见火光一片,牛惧火,又转身往燕军阵中猛扑。乱军之中,骑劫也中牛角利刃,竟被开膛破肚,白天刚收来的金银珠宝散了一地...
齐军一鼓作气,挥军进击,穷追不舍,“所过城邑皆叛燕而归田单”。这没办法,毕竟燕王在齐国的统治日浅,还象窗户纸一样的一捅即破。作为主将的骑劫又是割人鼻子,又是刨人祖坟,民心尽失。现有田单聚众乘胜反击,谁不高兴呀?
于是田单‘兵日益多’;反观燕军,‘燕日败亡’,每天除了逃跑就是撤退。田单‘转战逐燕’,‘北上黄河’,‘而齐七十余城皆复为齐’,田单‘乃迎襄王于莒,入临菑而听政’。齐国至此复国,燕昭王、乐毅数十年心血,就这样被败家子燕惠王毁于一旦...
田单一战成名,‘襄王封田单,号曰安平君’。关于田单,再无故事。
齐国虽然赶走了入侵的燕军,但其国力一泻千里,不再是当年打个喷嚏都地动山摇的强国。在战国后期无所作为,甚至坐视赵军长平之败而不救,致使秦国打瘫赵国这最后一只拦路虎,进而吞并六合。齐威王、孙膑培植起来的强大齐国,自湣王起,没出过一个有见识的国君,其亡者,必也。
孙膑击败强魏而使齐国傲视群雄,乐毅却不能因击败强齐而使燕国称霸,个中原因,虽一言难尽,然燕惠王的急功短视终是推卸不掉的责任。
乐毅又不是吴起、商鞅那样的改革派,因而也不会侵犯了燕惠王什么私家利益,到底燕惠王如何与乐毅‘有隙’,文献中并无明确记载。但我们可以从乐毅的《报燕王书》中看出端倪。
乐毅从齐国归赵之后,燕惠王生怕乐毅因此而怀恨,率赵军公报私仇,就给乐毅写了封信,极力为自己辩解开脱。乐毅回书作答,这就是享誉后世的《报燕王书》。
乐毅在书中提到‘先王过举,厕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先王格外抬举我,先把我列入宾客之中,又把我选拔出来高居群臣之上,不同父兄宗亲大臣商议,就任命我为亚卿],这儿‘不谋父兄’,不能理解为‘未谋父兄’,设若宗亲大臣也任人唯贤,认可乐毅,燕昭王又不是骄横的齐湣王,干吗不和他们谋呀?解释只有一个:昭王与他们谋了,遭反对,昭王认准了乐毅就是他在苦苦追寻的千里马,是以不顾群臣反对,让乐毅‘立之群臣之上’,所以‘不谋父兄’准确的说是‘不顾父兄反对’。
如此一来,乐毅受到的嫉恨是可以想见的,尤其是后来燕昭王又‘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国诸侯’(昭王封乐毅为昌国君),更是让一群红眼病人病入膏肓。他们知道在燕昭王这里没什么文章可做,于是把怨言尽诉太子。却原来所谓乐毅与少主的‘仇隙’,乃是因惠王宠臣的嫉妒而来!历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太子尚未登基就对乐毅充满了恶感,所以一听有人说乐毅要背燕王齐,惠王就深以为然。
可笑这个惠王,在调换乐毅致使燕军惨败之后,又一股脑儿把责任推到左右臣子身上,在给乐毅的书信中左一个‘左右误寡人’,右一个‘左右误寡人’,难道你自己的脑袋只是个摆设?就算看在他爹的份上也该先作一番考察再做决定啊。
燕惠王哪里明白乐毅的一片苦心:攻伐齐国,可不是强盗打劫,抢完了就跑。乐毅要把齐国变成燕国的一部分,是以每下一城,乐毅都要设郡立县,建立燕国的统治。燕国地小力弱,众所周知,如果燕齐真正的合为一体呢?那种成就便不是孙膑弱魏强齐那样的档次了,恐怕连强大的秦国也不在其话下了。所以有人以乐毅削弱齐国而间接帮了秦国就怀疑乐毅的远见,就是典型的以成败论英雄了。
在这一点上,满脑子复仇情节的燕昭王恐怕都没明了乐毅的宏图大志。可惜,燕惠王这种政治蠢才,只配支使骑劫这等军事蠢才,把前人的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从这个意义上讲,乐毅的政治才能其实远在其军事才能之上,仅仅冠之于“名将”是不对的。事实上,他在军事上的成就倒有限,无法与孙膑这样的用兵大家相提并论:齐国主力是被联军击败的,而且齐湣王自己也帮了乐毅的大忙,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乐毅能一路势如破竹,实在是因为齐湣王这个超级“卧底”了。乐毅下齐国七十余城,并没经历过真正的硬仗,否则何以史书无著?等到齐湣王一死,齐民一同心协力,乐毅就拿不出田单那样的生花妙笔。单论战术,乐毅甚至逊于田单。自然,在大的战略方面,田单难望乐毅之项背。
这让人想起三国时期的第一牛人诸葛亮,每每自比管仲、乐毅,是很有道理的。诸葛亮其实也是精于政治,长于战略规划,真正于军事指挥方面,建树并不象《演义》中写的那么赫然,罗贯中没少干把别人的金纸贴在诸葛脸上的活儿。
乐毅被赵王封为望渚君,最后‘卒于赵’,也算叶落归根了。
正是:千里良驹世罕有,慧眼伯乐益难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