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之夜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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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丽君,有位佳人,家在山的那一边

(2017-03-10 18:36:56) 下一个

2004年那个多雨的秋天以后,“他们人类”和我的互动几乎格式化在大河那边了。不过刚出来的一个夜晚,观看邓丽君演唱“我的家在山的那一边”,泪水长流。她是唯一一位用这首歌追上我的原乡人,我应该对她说点儿什么。然而去写一个具体的人,那个上帝所造或重造的人,那个和我一样的人,需要敬畏和诚实。“批评精神”应该持守以下几项原则:第一、不批评在狱中或在各种“局域网”或“我的地盘上”不能发言的人。第二、不批评在墓里的人,除非为福音的缘故只针对“主义”和“思想”;不仅因为他们没有分辨的机会,更因为传道者的使命在活人。第三、不批评在“家”里的人,因为我自己也有家人和私权;控告隐私不仅侵权,而且不可能了解完全的真相,只能自证邪恶。第四、不批评众人都在批评的人,若有必要反要为之申辩;所以在讲圣经的时候,我把犹大也当做人来解读。第五、批评或谩骂我的人我不批评,因为无论我怎样反批评,都难逃挟私报复的试探;“迟到的正义”一定在现实和历史之间玩穿越或说谎,从真理争辩转向人身攻击,又不得不为自己的高调辩护――迟到的正义是双重谎言。此去经年,再回筠园,只为分享一份祝福。邓丽君有三大遗憾:无果的爱情,未了的乡情和辍学的校园。事实上,爱人、故乡和通往故乡和爱人的学校,正是邓丽君所有歌曲的三个基本主题。而思君、思乡、思想,也是所有人的事业,因此邓丽君关涉每个人的心事,让很多人又见炊烟。离开伊甸园之后,每一个人的一生要寻找一个人(那条肋骨),每一个人的一生要寻找一个地方(故乡),每个人都需要一条通往那个故乡、那个爱人的一条道路。愿你们平安。

一、爱情:何日君再来

妈妈什么叫做恋爱、爱慕、爱的季节、 爱的寂寞、爱的开始、爱的理想、爱的秘密、爱的你呀何处寻、爱的使者、爱的世界、爱的涡流、爱的箴言、爱你爱到老、爱你一万倍、爱你永远不恨你、爱你又失去你、爱情、爱情从那里来、爱情多美好、爱情如风雨、爱情甜如蜜、爱情像汽球、爱情一二三、爱情与同情、爱人、爱人就是我、爱人是个多情人、爱似轻风情似细雨、爱我像爱花一样、爱惜花、爱像一首歌、爱在我心中、爱在心怀、把爱埋藏在心窝、爸爸爱妈妈、不爱你又爱谁、不要同情要爱情、得不到的爱情、恩爱夫妻、何必呢爱人、今晚要的爱、可爱的Baby、可爱的明天、恋爱的路、多么甜、恋爱的人儿多幸福、恋爱季节、 恋爱有苦也有乐、恋爱中的我、蔓莉蔓莉我爱你、没有爱怎么活、难忘的爱人、你爱那一朵、你不爱我我爱你、你不知道我爱谁、你的爱人不是我、你的爱人就是我、你可知道我爱谁、盼望有一份爱、使爱情更美丽、谁来爱我、谁能禁止我的爱、我爱你、我不该爱你、我的爱情像星星、提起爱情烦恼多、我还是永远爱着你、我就是爱你、吾爱吾师、相爱如往昔、像轻烟的爱情、虚伪的爱情、一年四季都有爱、一心一意爱到底、因为我爱你、永恒的爱、永相爱、永远爱我、有爱才有快乐、再见我的爱人、I Love Rock‘n Roll、I Love You、The Power Of Love、X+Y就是爱 、Yes 爱につつまれ、爱しき日々、 爱し爱されて、爱に疲れて、爱のくらし、爱のモトマチ、 爱の花言叶、爱の终着k……

邓丽君未必是爱的使者,但她是爱的追找者或回忆者,倾情一生。爱在她的歌曲中占了最大的比重,这是每个生命的起源和意义。虽然汉语传统包括日语文化里面没有“(神的)爱”,但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缺少对爱的原初印象和永恒寻找。邓丽君是中国村庄打发出去的小姑娘,五千年之后在村口,千万嘱托她,一定把爱找回来。40年沿街敲打每一扇门,每一间心灵的窗;她累倒在东南亚的半路上,手里紧紧握着一张模糊地图,向我们张开。歌手王菲说,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知道这个人非常非常的善良。上个世纪80年代,当苦大仇深遭遇柔情蜜意、恶狠狠遭遇甜蜜蜜的时候,大陆人终于降落在地上,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和小一辈无产阶级罪犯,与法利赛人或律法主义者一起,承认自己也是人,不过是人;性情和邓丽君一样。八十年代不是中国的文艺复兴,因为我们没有文艺可以复兴;八十年代只是人性复兴,我们还有人性可以复兴。九十年代以后只有等候救赎。但从“浑身上下哪都疼”和“战斗歌曲”的祭坛上降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十亿掌声里面从未缺少风刀霜剑。起初是一脸阶级斗争,然后是羡慕嫉妒恨。恶总是在伤口上撒盐的天使,道德高调和事实构陷藉着蜚短流长成为中国真正的流行歌曲。这是两种流行歌曲的对立。对邓丽君的革命是:“父死不奔丧”加上“吸毒”。为了让别人的罪常在别人的面前,一些记者找到邓丽君的医生求证上述罪名。这位医生对中国人民说:“这都是假的;我们外国人都很爱她,你们中国人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呢?”这话很治病。为什么中国人民擅长翻脸并整死任何一位和自己一样性情只是多点儿属世荣耀的人呢?因为“你们中国人”没有爱。

邓丽君对弄脏她的流行歌曲从不辩解,因为爱是够用的。什么难听和不着调的歌曲,邓丽君都可以唱得很好听或很投入;因为她爱。爱里面没有惧怕,也没有厌弃。这份善良不是偶然的。但一个愿意用生命去寻找爱的人,一个愿意爱的人,首先必须是蒙爱的。被爱是爱的前提。邓丽君是幸运的,她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面,在那个家里,父母和四个哥哥,万千宠爱在一身。在这家人之爱里面,母爱是最重要的,这份爱是邓丽君一生的山寨、庇护所和高台。爱使邓丽君如此正常、安静和美好。然而这份亲人之爱首先也是从爱而来。这是一个有天主教背景的家庭,改革后的天主教在爱的福音方面,有更多的强调。邓丽君用了天主教的教名,从台湾到日本,从日本到世界各地,从始至终:テレサ?テン, Teresa Teng。

这个蒙爱的小女孩儿上路了,我们打发她出去的第二个使命是经历爱情,经历那份大水不能淹没的合一和无法愈合的伤。骨中的骨,肉中的肉,生死相依,却总是似是而非。不是邓丽君情路坎坷,而是乐园之后,亚当和夏娃注定了情非所愿。爱在人间面对两个无法克服的拦阻和仇敌;或者,两种嫉恨如阴间般的残忍。第一、罪。那个人永远不是完美的肋骨,他或她永远只是近似那个人,但最终不是那个人。两个不完全的人或罪人,不可能维系持久并完美的爱情。邓丽君一生有6份感情经历,这是另一位井边的撒玛利亚妇人,她有6位情人。筠园桥下春波绿,惊鸿照影,静静替我们守望着一湾清水,和真正的新郎与新妇。第二、死。死亡是爱的凶手和终结。人间没有任何一份爱情能逃离衰老和死亡的魔掌。宝玉和黛玉,罗密欧与朱丽叶,大草原河上眉来眼去的鸫鸟,春天碧云之间相亲相爱的野鹅。初恋首先遭遇死亡。邓丽君的初恋是她一生最刻骨铭心的爱;然而第三者不是任何人,只是死亡。这最残酷无情的强盗,一夜之间将爱人夺去,投入到幸存者无法逾越的深渊。悲痛欲绝的邓丽君泪流满面:再见,我的爱人。对爱更残酷的拆毁是母女之间的亲情永诀。在泰国清迈,邓丽君临终前反复呼喊着:妈妈,妈妈……死亡以极为丑恶的专横,将人间至爱践踏得支离破碎。死亡毁了初恋和妈妈,并将它的势力建立在每一条街道上。在一个没有复活信仰的地方,死亡对爱的蹂躏是绝对的。今天,所有爱邓丽君的亲人和歌友,心照不宣地掩盖着那种绝望――不知道邓丽君魂散何方,而这是永远不能连接起来的重逢。罪和死这两个障碍与人里面不熄的爱火之间形成张力或冲突,撕扯并照耀着我们的生命:下降,提升,下降。

二、乡情:故乡在何方

凤阳花鼓、望乡、旅愁、青山绿水我和你、山前山后百花开、桃源乡、 明月千里寄相思、我的家在山的那一边、小城故事、小村的故事、小村之恋、小放牛、小河边、摇摇摇、异乡人、 驿h、又见炊烟、梅花、原乡情浓、原乡人、心爱的马车、 心爱的娃娃 、心爱的小马车 、故乡在何方?另一种乡愁、落叶思情、妈妈的歌、妈妈好、妈妈呼唤你、妈妈送我一个吉他、妈妈我是个好娃娃、娘心、春风满小城、慈母恩、哎哟妈妈、玉兰花开时、又见雪花、又见炊烟、永远是个小娃娃、野生花、雪地上的回忆、寻梦园、阳春的台北、小窗相思、桃花江、桃花开在春风里、桃源乡、天涯歌女、望着天空的女孩、思乡枝、山茶花、山东曼波、山南山北走一回、山前山后、红豆、孤雏泪、孤儿泪、高山青、但愿人长久、初恋的地方、不老的爸爸、北国之春……

乡愁是人的第二大悲剧,存在主义称为“人的被抛状态”。事实上这是人的被逐状态,人被从伊甸园驱逐出去,从此,每个人都成了世界的移民,流离飘荡在地上;而没有一个地方是真正的乐园或故乡。何事吟余忽惆怅,春桥原树似吾乡。曾经有家,被迫离家,想要回家,何处是家;这四个环节勾结在一起,使人生被塑造成回家之路,并倒于中途,毙于旷野。中国文学以及史学,基本上就是乡愁的国度。邓丽君的一生将这个浪子回家的隐喻,极为具体地展现给远东的移民――远东,起初就是离家最远的远方,山坡上长满了豆荚和二师兄。邓丽君的乡愁主要由三部分构成的。第一部分,故国沦陷。父辈因内战被迫逃亡台湾,加上两岸绝不互相饶恕并像神一样互相审判,从此开始了有始无终的无根之旅。这是一去不复还的旅程,直到白发苍苍,直到客死他乡。有相当一部分“海外华人”因政治不宽容而不能返回中土大唐,“不和我一致不让你回家”,这是华人给世界贡献的独一无二的种族丑闻。这些别离故土而有的自卑和伤情,深刻伤到了邓丽君。第二部分、小村之恋。渐渐爱上邓丽君的第二个理由是,她和我(们)是一个村的,而整个华人世界都是一个村庄,乡土中国共享这一份乡村记忆和初恋。邓丽君是我们村的那位小姑娘,那个同桌的你,那位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中间不落的小蝴蝶。她是我们的小妹和童年,即使你在最远最远的地方,她也能从家乡给你送上怀旧的缠绵悱恻。然而,邓丽君和我们一起,离开了故乡的小河,这也是一去不复返的远行。故乡成了生命的一次失误,永远不可能被还原。人离开了一个靠自己永远不能回去的地方,而“中国模式”又将故乡和童年在物质或生态资源上彻底灭绝了。邓丽君和我们一起在远方相拥而泣,她的浅吟低唱和我们一起伫立在大洋彼岸,目送故乡的落日缓缓西沉,黑暗如霾,为风花雪月送葬。第三部分,异国他乡。离家之后的人,在别人的家乡流浪,这份孤独和凄凉不言而喻。日本东南亚和欧美,邓丽君40余年,尽是他乡异客。护照风波更深地强化了这种寄人篱下的无家之感,黛玉无家,君心苍凉。

然而流亡不完全是负面的,流亡中包含着祝福、尊严和盼望。邓丽君降生在流亡的路途中,并因流亡而幸免于难,又因流亡功成名就。邓丽君如果没有出生在大海的另一边,中国总是不高兴。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她出生的那一年,1953年,斯大林死了,风雨欲来;她成名的那几年,正是文革那些年;一见你就笑,幸免于一见你就恨。没有流亡就没有邓丽君。是父母的漂洋过海,使他们的女儿有幸逃离人人装神弄鬼、起来捉拿和杀害替罪羔羊的髑髅之地。甚至到了解冻的季节,这位歌手仍被家乡用“靡靡之音”的石头和谣言追赶。她若在“战天斗地整人”中成长,对岸只是又添了成功灭绝才华的一个战绩而已;在那里,草木一秋着一座新坟,身后泛滥着具有霾国特色的黄色流言。

邓丽君一生渴望回到大陆。她在小岛劳军的身影,与上川岛上那位传教士前后掩映着:顽石顽石,你何时才能开门?然而恰恰是邓丽君自己最后放弃了返回大陆的机会。答案很简单,这就是那年那月那日之后,邓丽君决意:“我去大陆演唱的话……”“我怎么可能在……地方唱歌呢”。邓丽君为一份正义感埋骨在山的这一边,这是邓丽君一生最伟大的演出。这份坚守让她更加美丽动人,特别是在这个消费主义盛行的世代,在这个就连教会也愿意和希律统战的世代。面对罪恶,邓丽君只是隔离,但并不咒诅,也从未像神一样政治。气节不是文天祥式的正气歌或陶渊明式的清高,气节是一份爱的责任:不在别人的罪中有份,与哀哭的人一起哀哭。受难也是一种试探,使人起来做在野的掌权者,在想象力中执政。邓丽君的气节之美是大陆以及港台很多歌手不能模仿的,音质和气质甚至都可以模仿,但气节不能模仿。这些模仿秀和谬托知己者,只能在刻意回避这份气节的前提下“纪念”邓丽君。其实这是一份伤害,就是你被一些根本不配的人攻击和恭维,而他们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你。邓丽君至死没有回大陆更不是中国或“人类的遗憾”,这是当代中国仅存的一点儿荣耀。邓丽君的不归如霾国残留的光辉,照耀着灰烬一般的人群,拒绝着政治和文化以及小市民精神的联合消费,幸免于恬不知耻的动辄翻脸与绝不认罪悔改的自卑自义自暴自弃自娱自乐。故国富裕得什么都有了,故国穷得没有一点点的怜悯、爱、正义和正派。邓丽君一生深爱李清照的词。1127年,金兵攻陷青州,李清照与丈夫南渡江宁;1129年丈夫卒于建康。中国特产的伪道学死后脏之:“然无检操,晚节流落江湖间以卒”;“赵死,再嫁某氏,讼而离之,晚节流荡无归。”李清照的命运也是邓丽君的命运;对邓丽君的脏化外加上身后哀荣的绑架。也许可以用李清照的《夏日绝句》来背书邓丽君的至死无归:“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样一来,60年和18年的纪念活动中的“邓三哥”,是否违背了妹妹的心愿呢?2013年的春天,不是邓丽君的北国之春。

三、道路: 向自由飞翔

再会吧校园、My Way、人生一条路、漫步人生路、快乐的出帆、在水一方、水上人、Begin The Beguine、Bridge Over Troubled、Heaven Help My Heart、Last Dance、The Way We Were、伴你走天涯、北方旅客、奔向彩虹、擦鞋歌、初恋的地方、船歌、独上西楼、风从哪里来、孤雁、海风、江水要比河水长、江水悠悠泪长流、郊道、静心等、旧梦何处寻、空港、快回头望一望、浪游曲、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旅愁、旅人、美酒加咖啡、命运的安排、陪我去买菜、千言万语、多少黎明多少黄昏里、风霜伴我行、何处是我归程、浪子心声、梦向何处寻、明月千里寄相思、命运之川、莫奔跑、三年、逃避行、我到海边送夕阳、无语问苍天、无情荒地有情天、夕阳问你在哪里、希望有一天、向自由飞翔、小路、心路过黄昏、遥远的路、要去遥远的地方、一水隔天涯、一年又一年、云河、昨天今天再见……

我没有刻意在一个歌手身上寄托太多的文化、政治或神学的重担。她只是一个歌手,不是思想家,也不是圣女。她不是一位偶像,只是一个人。不过这个人代表一条通往故乡和爱人的道路,这条道路由于断魂清迈,客死他乡,逼迫旷野里的每一个人反省。“1995年5月8日,邓丽君下榻于泰国清迈湄宾酒店。清迈气候温和而湿热,一向是世界各地人士所喜爱的度假胜地。邓丽君由于当时笃信佛教密宗,因此更多次前往清迈拜佛并希望取得开示。没想到这个去惯的地方,却因此让邓丽君的气喘宿疾意外发作,于5月8日下午5点多陷入生死困境”。这个记述应该基本上是符合事实的,除了“气喘宿疾意外发作”不真以外。根据邓三哥的说法,邓丽君死于“感冒并发了气管炎”。这个解释更让人叹惋,也就是说,邓丽君完全可以避免英年早逝的厄运。邓三哥将责任归于清迈可怕的交通状况,因为邓丽君发病之后,宾馆驱车将她送往医院,一个本来不到10分钟的路程,几乎耗尽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媒体没有可信的资料将共同责任归给“那个法国人”,因此,是清迈杀害了邓丽君。邓丽君根本没有气喘病,邓丽君反复到清迈为什么呢?

一个不能回避的事实是,邓丽君的信仰或改宗中断了她的生命旅程。这个联系也许没有那么直接,但是,如果反过来追问就不容置辩了:一个天主教徒,或者一个基督徒,绝对不可能流连忘返于“佛教圣地”。邓丽君渐渐偏离了童年的信仰道路,她要途经哈兰或清迈,在舞台上向自由飞翔。然而清迈是埋骨之地和金牛故乡。失去家乡的邓丽君,一路走来,错把他乡认故乡。也许,人错了,那个法国人;地方错了,那个叫清迈的地方;路错了,那个密宗黑教(Black Sect Tantric Buddhism)或笨教所变幻的道路。邓丽君的母亲在大陆就是天主教徒,与小姨都是天主教小学毕业的;邓丽君是1958年领洗。如果这个信仰坚守下去,就不会经过那个人,那个地方,那条路。而没有复活的信仰,亲人和歌友对逝者的纪念充满了矛盾和辛酸:我到海边送夕阳,无语问苍天,一水隔天涯……

华人世界在纪念邓丽君,在一个老态龙钟、俗不可耐的社会里,只剩下邓丽君这最后的“文化共识”了。近些年被找到的另外一位“女神”是林昭,但对林昭的记忆,一边将她塑造成圣女,一边用她来表达与十字架真理对立的情绪。无论怎样寄托于邓丽君的甜美,但她不是中国的德兰或Teresa。在这片土地上,不长乔木,偶开野花。邓丽君是100年来由于距离远而幸存的一朵,又因距离产生的美。邓丽君值得珍爱。但与此同时,她未能进入的那片土地和心灵,需要蒙爱和重生。在欧洲历史上,有四位Teresa激动中国人从邓丽君那里启程,继续往前走。第一位就是圣女大德兰( St. Teresa of Avila,1515-1582),她让我们思想,一个丧失了爱的真理和能力的民族和个人,靠谁认识爱并将爱与自爱相区分;向谁并怎样重新支取爱的能力:“爱如此强烈,我不知道是谁灌注的。”第二位是圣女小德兰 (St. Therese of the Child Jesus,1873-1897),她在去世前说:“我的主,我爱祢。”第三位是圣德兰本笃修女(St. Teresa Benedicta of the Cross;艾迪特?施泰因,Edith Stein,1891-1942),告诉人们怎样持守邓丽君那种不肯过江东的气节,在邪恶淫乱的世代,作一个正派人。1933年4月20日,施泰因致教皇庇护十一世的信 中说:“作为向来沐浴在神的荣耀之中的犹太人民的孩子……几星期下来我们看见在德国发生的罪行已经抹杀了正义与人性的意义……那些任由他们走到今天这地步的人,那些面对如此行径还保持沉默的人,也必须负起责任。”1942年8月6日,施泰因和妹妹洛萨于8月7日清晨遭捕,987名犹太人押往奥斯维辛集中营,8月9日死于毒气室。第四位就是加尔各答的德蕾莎或德兰修女(Mother Teresa of Calcutta,1910-1997),努力诠释着属天的爱情与和平。

我没有将邓丽君和德兰圣女们对观的意思,而德兰们也非偶像。但的确,我想对观产生德兰修女的土地和正在纪念邓丽君的人民。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和邓丽君一样,继续在追求爱情,同时经历着各自的爱断情伤;我们和邓丽君一样,被迫离家出走同时挣扎于各种乡愁;我们和邓丽君一样,从一个黄昏起飞,却在另外一个黄昏,发现失去了方向。故乡、爱情和道路,这三个问题,圣经将之颠倒秩序,重新定义为道路、真理和生命。如果道路错了,我们只能距离目标越来越远,必然魂断清迈,客死他乡。而真理只是一个人,并只有k是最完美的爱情对象,是所有近似于爱人的本体或真相。这场婚恋之后我们启程,藉着以马内利直到天上的家乡。邓丽君是“望着天空的女孩”,她“要去遥远的地方”。但愿在她睡着的地方,那裂天而来的寻找,刹那间找到我们,“在水一方”。

任不寐,2013年5月15日

 

附录:黛玉之死

黛玉之死抓走了很多灵魂里的部分碎片。现在仍然无法详细辨认。

黛玉活着的时候,她是贾府的否定。黛玉死去的时候,她再度成为贾府的否定,并成为死亡的否定。

黛玉的否定与鲁迅不同。鲁迅否定世界是因为他爱这个世界,因此鲁迅可以成为世界的情敌。焦大并不恨那地方。

但黛玉并不爱世人所爱的,因此她更深刻地伤害了世界的自尊,也更深刻地成为世界的情敌。她活着的时候是凤姐的情敌。她出家的时候是宝钗的情敌。她死的时候是“我们大家”的情敌。“我们”这样爱这世界,她却早已经移情别恋了。她抛弃了我们,一个人走了。当全世界都热火朝天抢一个足球的时候,有一位竟然对我们的事业无动于衷并且飘然而去。特别使我们不满的是,她成为贾府的情敌并不是因为她要成为贾府的情敌,而是因为她根本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敌人而成了任何人的敌人。更不能容忍的是,她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报复她这个异端的时候,就静静穿越空门离我们更加遥远了。

石头、不屑一顾和其他祖传秘方在黛玉之死面前一同垂下头来。黛玉在远行中宣告了一种对“我”的美丽的得胜。甚至一种牵引。

她这次去的如此遥远和彻底,连通过动机分析把她弄脏的机会都没给我们留下。黛玉之死不仅否定着贾府的政治观念,也否定着我们整个的人生理想。眼泪与死亡,在42年甚至更短暂的生命中,每一个符号都是传者者的箴言:我所以恨恶生命,因为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事我都以为烦恼。都是虚空,都是捕风。故此,我转想我在日光之下所劳碌的一切工作,心便绝望。都是出于尘土,也都归于尘土。众人岂不都归一个地方去吗?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黛玉之死是那虚空之桥。那一端接于彼岸,这一端剩下满世界的郗吁。

在这端,腐烂已经到那这样一个地步,我们开始自我无法容忍,于是我们爱上了我们的情敌。如同卡西莫多的爱情一样,需要干净的热情在红断香消中攀爬于网络之墙。黛玉之死成为一种无神世界的献祭,为这世界刹那间赢得了爱情能力。

鲁迅那杯毒酒已经成为文化可乐,因此在很久以前,曹雪芹为红墙绿瓦们预备了黛玉。他一定想到了,黛玉第一次死使红楼离散,而这第二次死,同样成为这更大的贾府的一幅解毒剂。这使人想起高山那边那位王子的心肠,然而,黛玉之死从来没有救赎性质,她总是那样无私地与世界同归于尽。

世界在她里面一同死了。这在某种意义上,对世界来说,确实是不配的。于是世界在死亡中继续天真烂漫地“活着”。这也给黛玉留下了一点点干净的地方,她如今比任何时候更超出世界。

黛玉当然是不完美的。黛玉当然是完美的。我希望将来有可能在另一端遇见她,告诉她:我有点羡慕她完美的死。(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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