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最大的前院商铺(包含很大的柜台,账房,带几间住房)和有门隔开的后院两进住宅,加上附近另一处小住房是分给二公和五公两家的。不过,他们早就把那处包含大商铺在内的全院房产租给了别人,商铺内部改装后,做了银行,应该是国民政府银行在本地的分行吧。银行职员都是外来的,临解放时都跑了。
另一处较小的前院商铺(也含两个大柜台,账房,带两间住房)和有门隔开的后院两进住房是分给大房(我爷爷)和三公两家的。1930年代,二公家的八叔要开店做生意,就借用了这处房产的前面商铺,他家人也住进前院。我爷爷一家住第二进。自从 1935年,母亲带着爷爷和姐姐去北京与父亲团聚后,留给我们家的两个大房间就空关着,直到1947年下半年,母亲带我们回来居住。房间里的家具陈设,有些还是当年母亲结婚时娘家陪嫁的物品。我们回老家的时候,三公三婆带着一个孙女,还有十婶娘和她儿子,住院子最后面的两间房。三公和八叔用了院子里原有两间厨房,我家回来后在旁边搭了一间很小很小的简易厨房。
分给四公家的是一处独立的住房和院子,有四间房。旁边另有一块菜地,是分给我爷爷的,有几棵橘树、橙子树、柚子树,核桃树什么的。
为防火防匪盗,曾祖父当年建造的那些前店后家的房子,砖砌的院墙都特别高,大门和门闩也都特别粗壮结实,门闩里还有个小机关,不知道的人打不开。湘西那些比较好的房屋的山墙都是用所谓“棉砖”(厚度较薄,约为平常砖块的一半)一层一层地砌起来的,非常结实。高高山墙的顶部呈对称阶梯翘檐形状(与江浙、安徽一带的房屋相同),好看。尤其是一溜排开地看过去的时候,非常好看。
还是二十多年前曾祖父在世分给5个儿子家的那些房产,在他儿子一辈,没有任何发展增益。1947年去看时,随着我们这一辈人出生、长大,各家人口增加(虽然还有不少没住家乡的),那些住房早就显得侷促了。
分家时,曾祖父把劫后所余的一些田产也分给了 5 个儿子家,作为各家的口粮来源。当地是山区,田地都是历年在山坡上开出来的一溜一溜的梯田,地块较小,形状也不规则。多为水田,种水稻;也有旱地,多种玉米、红薯等。各家田地都不多,主要是有了田租(“田租”,就是农民交上来的刚打下的原粮,如稻谷、玉米棒等,五五分成,田主纳税),就有了一些口粮。再加上一些其他来源的收入,如做点小生意等,大概也够过日子的了。在当地,农民动镰收割前,都会让田主去看一下田里已成熟的庄稼,应该有看看当年粮情的意思吧,有经验的或许可以估估产,收割后按五五分成交租,免纠纷。我怎么知道?1947年,随母亲和我们一起回老家的姐姐正在坐月子,母亲分不开身,就派十一岁的我出了一回差,跟农民去乡下田里看了看。在我,也就是去乡下玩了一回,认识了那个农民和他的与我年龄相仿的儿子。就看到一家农民种的田,收割时请两三个亲戚一起帮忙收割,大半天就收完了。我对田亩庄稼全无概念和印象,自然也无责任。大概就是两、三亩,或者三、四亩吧?之前,母亲和爷爷都离开家乡去北平的十几年间,我家出租田和菜地都由四公管理,自然收益也归他家。
大约在绑架事件两三年以后,曾祖父去世。此时,G 家已有二十几口家人和子孙,留给他们的房产田产大体能维持温饱。几个大些的孙子上了中学,最小的两个孙子和长重孙女诞生了。不知老爷子过世的时候是否有什么感慨,G 氏家族的财产因他而兴盛,也随他而衰落,勉强可算是一世财运吧。
后来一、二十年间,曾祖父的孙子们,我的父亲和好几位堂叔都外出读书,然后在外地做事或当兵,不在家乡住了。1947年暑假以后,我家回来在老家住了三、四年,又在建国后不久,因父亲的工作而离开。
1950年父亲先离开老家去兰州西北师范学院任教职,1951年母亲带我和弟弟离开之前,遵父亲来信所嘱,将地契交给当地政府。老家土改、划成份的时候,留在家乡的还有 5 家。他们是三公三婆,四公四婆(和儿子十二叔),住在一起相互照顾的五婆和龙婆(儿子刚刚当兵走了),二爷家的六叔一家和二爷家开店做生意的八叔一家。当时他们各家都有房产,大多自住,也有一些田地,不多。
后来,1955年从老家出来读兰州医学院的长锐姐(六叔的女儿)告诉我们,土改的时候,因家人都不种地,各家原有的不多几亩土地都被充公分给农民了。我们 G 姓家族没有人被划为地主,没人挨斗。应该都算是小土地出租者吧。
不过,后来G家人的大部分房产都被政府占用了。我父亲、三爷和八叔三家共住的那一院房产,后来被政府占用。原来分给二爷和五爷两家、后来租给银行的那一院房产,银行人员在解放前夕离开后,也被占用。四爷家的房子也被占用。后来想想,都不是地主,凭什么占用(没收?)人家房产呢?不过,在那个年代,有人敢问吗?解放,剿匪,枪毙土匪,土改,镇反,急风暴雨,摧枯拉朽的,不挨斗就算幸运了。
已经远离家乡,父母从来没有过问过关于祖屋的事,是不方便,也是不敢问。那两年在老家,亲眼所见枪毙人(土匪?反革命?)的场面多了,想想都怕。不知道还在老家居住的那几位爷爷、叔叔家是怎么处理的。我知道的是,他们后来都是租房子住。
长我8岁的姐姐在老家居住的时间比我长,对祖屋可能另有一份情愫。她是在老家出生的,有不少堂弟堂妹和童年伙伴,直到 7 周岁后随母亲和爷爷去北平,与父亲团聚。我和弟弟在北平出生。抗战胜利后,18岁的她在北平与身为国民党文职干部的姐夫结婚,曾搬去南京与在教育部上班的姐夫同住。1947年秋和1949年春,姐姐两度临产期间,都是回老家,住祖屋,在母亲的精心照护下做月子,先后生下一儿一女,就是她的两个大孩子。第二次生完孩子后,姐姐于1949年五、六月间,辞别爹娘,怀抱两个年幼的孩子,带着小脚的婆婆辗转去了台湾,去追随已由南京迁到广州,后来又由广州先期赴台的姐夫(赴台后任台湾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长)。谁料一去二、三十年,生死茫茫两不知。
80年代初,已是美国公民的姐姐回国探亲。她大概是在海外和台湾听到过什么有关某些地方落实政策、有些返还侨产等事情,也受到一些人的鼓励,回老家探亲时,真去打听了一下。被告知我们那处房产早已被当地政府卖给某经营矿业发了财的私人企业家,人家已把我们家族的祖屋拆掉,在原址盖了新房,。。。。
一向都知道,湘西多匪乱,也多兵祸。上世纪20年代,又是各地各派军阀大混战的时代,多股军队多次“过境”湘西,相互交战或与本地军队对抗作战,兵祸更加厉害。知道是哪一路人绑架了曾祖父吗?那一次,好像也不止是我们一家倒霉, 有钱的、没钱的,很多人家都受到侵扰甚至洗劫。母亲讲,大家都说, 1925年 那一次是军阀熊克武的川军在四川兵败后,要强行过境湘西、而与陈渠珍部作战时,熊的部下伙同湘西贺X部下一起所作的恶行。母亲常说“败兵过境”最可怕,他们不受任何纪律约束,任意抢掠绑架,祸害百姓。我不能确定坊间所传和母亲所说是否准确。
我曾想,撇开个别事件,如果可能的话,查些资料、了解一下当时当地的历史情况可能会更有意思。不过,当时湖南和湘西的局势真是太纷繁复杂了,一时不易弄清楚,本篇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