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一禾的妻子张玞曾问何拓宇:“你俩性格差距那么大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呢?小宇说 他们俩成为好朋友的特点就是,他能说一晚上而一禾一句也不说,可是彼此感觉都特好。”(《世界是从两个赤裸的年轻恋人开始的 ——诗人骆一禾情书集》序)
何拓宇在致巅峰公司的告别书里,念念不忘骆一禾:“二十多年前,在未名湖畔,我们最为崇敬的师兄,曼声诵出他写给我们的诗句:‘在群星闪耀的天空下,大道上迎面走来了我年轻的弟兄’”
他自己也曾写下这样的诗句:“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大路上走来了我年轻的弟兄。”
北京大学求学时的三剑客。左起何拓宇、骆一禾、赵仕仁
何拓宇与骆一禾一样,只有姐姐,没有兄弟; 赵仕仁应该也是如此,至少没有听说他提起自己有兄弟。在北京大学求学其间,他们来往密切,意气相投,情同手足,建立起兄弟情谊。临毕业时,因为一个北大女孩森雨的感情纠葛, 赵仕仁与何拓宇内心里已生分;赵仕仁的英年殇逝,骆一禾从其日记得知何拓宇与赵仕仁女朋友的秘密私情,激愤于友情背叛,实与何拓宇绝交。何拓宇远走香港,归来骆一禾已猝逝,天人永隔。
何拓宇聚会总是念念不忘提到他的英年早逝的好兄弟赵仕仁、骆一禾。北大中文系79级文学专业班同学,举办毕业二十周年聚会,“因为他经济条件比较好,有好几次同学聚会都是他做东”。 出资做东的何拓宇,在这个本该热热闹闹的团聚喜庆日子,提出一个日程是到骆一禾墓祭拜班上过早离开大家的骆一禾与赵仕仁同学,弄得班上一些人难以理解。
从巅峰辞职后,何拓宇专职于他一年前自创的北京蓝图智库顾问公司总裁,大概意图以中国旅游规划界创始人的元老身份,重整江山,另辟一番事业。
何拓宇离开巅峰公司九个月后,远在美国芝加哥的我,半夜临睡前收到大学同屋刘宝明一封电子邮件发来的震惊信息——何拓宇跳楼自杀了!
噩耗传来,悲痛难抑,彻夜难眠。
我回刘宝明电子邮件说,何拓宇阳光外向,性格柔和,谈吐幽默,接人待物热情周到,咱们班都抑郁自杀了,也轮不着他呀!
据说何拓宇2007年4月28日清晨六点,从自家住宅也是公司注册地址北京市海淀区太阳园10号楼2203号的二十二层阳台上,推开窗户,披着霞光,纵身跳下。
他留下几天前写的遗书,说:“活着,没意思。”
四十五岁的何拓宇,正值壮年,体魄健硕,生命力顽强,坠地后仍有呼吸,现场救护车医护人员,诊断他脊椎压迫性致命损伤,已无生存可能,面对不时发出呻吟的他,犹豫不决,征询其赶来朋友的意见后,知道何拓宇是自杀,等到他呼吸终止,生命彻底离去,才挪动他的遗体。
何拓宇离开《十月》杂志去香港,回来后下海经商,交游广泛,“他的朋友圈的跨度可以那么大。有封疆大吏,军界要员,政坛新星,足球明星,地产大亨,商界精英,诗人作家,艺术大师,等等。可谓朋友遍天下”(葛宇菁《三生缘――纪念何拓宇先生》)何拓宇深得人望,被他们尊为“老大”。
“有一点,很值得我们注意:老何无论做什么,身边总汇聚一帮朋友。这些朋友有莫逆之交的同学,有相濡以沫的同事,也有共同爱好、不分长幼的藏友。
“我曾见过他与朋友在一起打麻将时的情景。紧张忙碌的手上动作,丝毫不减他嘴里的调侃。有时一个包袱抖落之后,能引起同桌的开怀大笑,气氛之融洽之和谐,在一起的若非朋友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老何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是领军人物,但他绝对在任何时候都是朋友的中心。有他在,紧张的气氛就变得活跃;有他在,不协调的声音就变得和谐。跟老何在一起,从未听他谈论过别人的是非——无论谈到的对象是谁,他总能发现别人身上的优点。不仅如此,老何总是在朋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适当的帮助,在朋友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给予必要的支持。在帮助和支持别人方面他毫不吝啬。这也许是他总能成为朋友核心的缘由吧。”(石不言《玉友老何周年祭》)
何拓宇生命最后的一天,仍在宴请朋友,欢聚畅谈,计划五一长假去杭州散心,依旧坚持买单。其朋友追忆道:
二00七年四月二十七日那天上午,我正好在北京出差。刘军来电话说,拓宇状态不太好。于是赶紧给拓宇打电话,约他当天中午一起吃饭,拓宇痛快地答应了。
当我赶到太阳园旁边的“麻辣诱惑餐厅”时,拓宇、刘军和另外一位朋友已经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吃得差不多了。拓宇看上去很疲惫,有些不修边幅,表情有点不同往常,好象被我这个小兄弟看到这种状态,有些难为情。但他那种不紧不慢的热情依旧,杯中仍然有酒。
席间我们尽量谈些开心的事,谈拓宇未来的计划,谈窗外走过的女孩,谈很多年前的往事,谈我们睡不着觉的苦恼,谈五一长假该去哪里过。最后我们商定五一去离我最近的杭州,去西子湖畔找个地方放松几天。刘军马上给携程打电话,拓宇把他的身份证号码念出来,订好了五月三日北京到杭州的机票。
那天结帐时,拓宇坚持埋单,大家也没有推让。从餐厅出来,他说要回家睡一觉。我们上车时,他站在那里慢慢地挥手告别。
第二天,我回到了浙江。傍晚的时候,接到刘军的电话,告诉我不用订酒店了,拓宇病重,不能来杭州了。我马上意识到不妙,追问他拓宇是否出事了,这时,他已泣不成声,挂断电话。几分钟后发来一封短信:今天清晨六点,拓宇迎着朝阳,驾鹤西去,令人无限哀伤。
(力波村夜话《回忆拓宇》)
何拓宇高调辞别巅峰公司,经营与之相同业务的自创公司,同行竞争中难免会发生碰撞,究竟是一帆风顺,还是波涛汹涌?对他的财务、心态是否造成难以预料了冲击?不得而知。
网上有一篇作者不详的纪念何拓宇的文章,似乎披露了一点端倪。
《为何拓宇先生送行》
2007-05-09 13:09:05
何总的离去不是毫无征兆的。
那天老师突然发短信告诉女友,在蓝图的工资就不要要了,具体原因回京再说。这个短信像团雾,让人看不清后面所蕴含的意义。既然老师这样说了,也就不好再问。
隔天,蓝图的一位专家打电话过来,开口便问,近几天何总怎么样了。女友心中一惊!惊的不是电话怎么会打到她这里,而是他问的内容。那时女友刚刚离开蓝图,对何总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好如实相告。放下电话,女友心中颇不平静,怎么也琢磨不透刚才那位专家所说的,“何总近来怎么样”的问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何总有什么不测?一丝疑云从我们二人的心中掠过,但出于对何总的尊敬,我们也不敢再往坏处想。
五月三日下午,刚从外面回来,女友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女友把手机从卧室拿出来,张着惊愕的嘴巴,磕磕巴巴,半天竟说不出短信上的内容。我看她的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就问她,什么事情把你吓成这样。她平静了很长时间,才吐出几个字:何总去世了!
不啻惊天霹雳!
我夺过来她的手机,看到何姐来的短信:**告别仪式定在五月五日上午十点在八宝山告别厅准时开始。
不想,心中的那份疑虑竟成了事实!
一股悲痛从心底喷涌而出,一下子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然后在全身蔓延开去。这样的感觉一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子尤离开的时候,那次我正在图书馆看书,看到他离去消息的时候,他的告别仪式已经举行过了。这是第二次。离何总的告别仪式还有两天,而我和女友却身在大连,无法参加。
说来,我跟何总是不相识的,认识他的是我的女友。07年三月份,经人介绍女友进入了蓝图智库公司。女友面试的那一天(准确地说是去见何总的那一天),是我陪着女友一起去的。蓝图在中关村人民大学后面的一栋现代化的商务办公楼里。女友进去了,我在外面等着。一会女友的短信过来了:公司只有一个打更的老头,何总还没有来,我还要等一会。
大概过来两个钟头,我把苏州街都快逛一遍的时候,女友的短信又来了:面试结束!
从楼里出来,女友的脸上满是笑容,看来跟何总谈的不错。
“你知道吗?我今天差一点干了一件蠢事。”女友禁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我把何总当成打更的了!”“哈哈哈……”我们俩个笑的翻了天,招惹得周围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不过幸好我没有表现出来,要不然今天就惨了。”女友吐吐舌头说。
“我敲门后,一个老头开了门,可能是被我的敲门声叫醒的,脸上很疲倦的样子,穿着很朴素,披着一件普通的外套,脚上汲着一双拖鞋,问我找谁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在大厅里等着。我以为何总和叶总都还没有来,就在公司的大厅里随便溜达起来。过了一会,那个老头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了,招呼我进去。他说我叫何**.我还是没有把前面的姓和何总联系到一起。然后我们就聊了起来,他说起来公司的发展,公司的未来,还谈到了介绍我来的叶总,我突然想起他说他叫何拓宇,这不就是何总吗?晕,进门烧香竟然不认识佛祖。这算怎么回事啊!不过幸好我没有说漏嘴,要不然今天该多尴尬啊!”女友悻悻地跟我描述跟何总见的第一面。
后来女友就开始在蓝图上班了。蓝图是一个旅游规划公司,公司的规模不大,正式的员工就一个人,那就是我女友。其他还有六七个人,听说有两个老总,但在我女友工作的那两个月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是兼职会计、一个是葛总,一个是叶总,一个是何总,还有何总的姐姐在公司总管杂务。
在公司里每天可以见到有两个人,一个是何姐(也就是何总的姐姐)、另一个是何总,葛总和叶总偶尔会出现。何总几乎都住在办公室,很少回家。
一天我整理旅游规划界专家的资料,看到了何总的简介。原来何总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在香港一家报社任职,后来回大陆和几位同仁建立国内最早的旅游规划公司,现在那家公司已成为国内最大的旅游规划公司。之后他又去开办了一家分公司,任分公司的董事长。前年他和几个部下离开了那个公司,亲自创办了现在的蓝图公司。蓝图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凭着何总在这个行业的人脉和威望,拢聚一大批的骨干人才,只是这些人不用每天来上班,只有在有项目的时候,他们才会来公司开会研讨。
何总话很少,除了有工作任务分配之外,平时很少跟女友说话。刚开始的时候女友很不习惯,还以为何总看不上她,后来时间长了才发现,何总就是这样一个人,就连何姐(他的亲姐姐)他也很少说话。
每天何总很少走出他的办公室,只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的身影。虽然他办公室的门掩着,但是还是有一股烟味从里面溜出来。何总只要写文章的时候就会不停地抽烟,不小心进去会以为是失火了。
何总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挚爱玉石。女友第一次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整整一个书架的玉石。何总像爱惜孩子一样小心地擦拭着他们,说话的时候手里也攥着一块,不停地抚摸着,像要哄他们睡觉。人们都说收藏玉石的人要有玉石一样的品格,像玉石一样坚贞、清白、纯洁、完美。何总虽然不是完美的,但就女友对他的印象来说,何总还是可以与玉相媲美的。
何总终身单身。这是他的私人问题,我们不便去猜测和评价,但是从他平时的生活习惯来看,他已经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有人说何总是一个“玩家”。何谓“玩家”?就是把工作当成一种乐趣,当成一种享受,生活无拘无束,做自己想做的爱做的愿意做的,没有家庭的束缚,没有婚姻的羁绊,没有情感的缠绕,工作既是事业也是乐趣,既是追求也是归宿,既服务了社会又成全了自己。
如果说何总是个“玩家”,那么可能得益于他母亲的遗传。何总的母亲当年是作为广州省的知识分子进京的。退休之后去了香港,现在七十多了,身体还不错,每年他的母亲都会和一群老头老太太们到祖国各地去旅行。他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旅行,而是经常去一些贫困地区,如果发现一个值得资助的学校,大家就会拿出钱来资助这些学校。听说他们资助的数额比较大,一般都在几十万元。如果一个人能玩到这个地步,那么他就是真正的“玩家”了。
何总的朋友很多,几乎每天都有各地的朋友来找他聊天的。其中有一些是生意上的伙伴,但更多是他生活中的朋友。有一件事情最能说明何总为何朋友很多。四月份公司要进行重新装修,来了一个装修工和一个小工头。装修工可能是装修公司雇用过来的,而那个工头可能是装修公司的员工。装修工干活,工头呆在一边看着,也不搭手。何总就和这个工头聊起天来,两个人聊得还很尽兴,到中午的时候,何总没有在公司吃饭,而是带着工头去饭店吃了一顿饭。这么慷慨的人很难没有很多朋友的。
说了很多何总的事情,都是凭着女友一些侧面的了解,有些事情不一定准确,但是在我的心目中何总还是一个可爱的小老头,只是他的年龄还不到五十岁。一个正当壮年的人突然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或许何总本人没有太多遗憾,但是留给我们后人的却是无限的悲伤。我们惋惜一个才华横溢的学者、平易近人的老总、温文儒雅的前辈突然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挚爱的旅游事业。
逝者如斯夫!愿何总在天堂还是有很多朋友,同时不要喝太多的酒了。
我当时在此网文下留言:“何拓宇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好哥们,在中国仅有的几个有联系的朋友。远在美国的我,看到网上有人纪念他,很欣慰。”
很快有一位署名“wmy ”的网友也留言:“我知道逝者的姓名和事迹,还是很早的事情。我的一位女校友跟我多次讲到过他。我知道,能让我这位校友如此钦佩的人一定是个出色的男人。我不知道我这位失散多年的远在加拿大的女校友是否已经知道这个噩耗,我冒昧地替她悼念一下何先生。当然,我也很难受。楼上的橡溪也是我的校友,我们曾在社科院研究生院单身宿舍住过邻居,我是北大历史系82级的,没想到在这样一种情形下网上相遇,可叹……顺便说一下,我上面提到的那位女校友,法语系的,你也认识。”
这位网友显然是我北京大学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的双重校友,她或他所说的那位“如此钦佩” 何拓宇的北大法语系的女校友,正是赵仕仁前女朋友,后与何拓宇彼此深深相爱的森雨。可惜我实在对不上这位留言的网友是哪一位。
另一位署名“弃岸”的网友,亦在此文下留言:“从旁边的人了解到,何总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的世界无限大,像他的名字一样;他的精神世界没有藩篱,是一片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天空……”
何拓宇的遗体告别仪式,2007年5月5日上午10点在八宝山告别厅举行,“据说参加悼念者人山人海” 。何拓宇自幼丧父,寡母将他们姐弟俩抚养成人后,退休定居香港。何拓宇自杀后,家人不敢告诉她噩耗,只是说病了,尽管这样,年近八十的老母亲还是急急地赶回了北京。何拓宇的大学同屋,我们称作“大哥”的班党支部书记王郑生,据说对着何拓宇的遗体责怪说,大哥要骂你小宇太不懂事了。你要走,也得先送走你妈,怎么能让白髪人送黑髪人呢!
何拓宇火化后不久,有天半夜,我正在查看中国厂家的最新报价电子邮件,电脑屏幕的下角突然有MSN Messenger要求即时交流的信号闪动,点击打开后发现是何拓宇发来的即时讯息:“在吗?”惊得我毛骨耸然!楞了片刻,继续跳出讯息:“我是何拓宇的母亲洗杏娟,在用小宇留下的计算机。我们想把小宇生前写的东西编辑出书,如果您处有任小宇写的文字、有关他的文字、照片等,请同我联系,电子邮件地址:xianxingjuan0121@yahoo.com.cn,致谢。”
何拓宇与母亲、姐姐
英国著名诗人艾略特的《荒原》,开篇诗句:“四月是最为残酷的月份(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死于四月的何拓宇,1995年4月曾赋诗《四月之幕》:
多年
难忘那季节葱茏
草地上如歌的风
带来红桦白杨成长的苦味
赞美过你的兄弟
长眠在西山下果木青青的深处
他说过 春天洁白如玉
生命流逝
时光流逝
伤怀流逝
你看这月色下沙滩如银
白璧无瑕 了无痕迹
我不复追寻归去的流星
星辉都已汲取
无论身在哪里
望向黎明
海浪如大群白马奔驰而来
我们平静地谈起彼此的远方
仿佛经已别离
而你在草帽下柔柔地安睡
白云涌动在晨光海水之际
当候鸟飞翔天涯
我心里满满地漫溢了你
四月 岁月动人地盛开
生命无上美丽
虽然她 只有一次
诗中所说长眠西山下的兄弟,就是骆一禾。
何拓宇交际圈广泛,商界、政界、文体界,皆有很多深交朋友,他们都知道何拓宇有两位英年早逝同窗挚友——赵仕仁、骆一禾。对赵仕仁,他“非常敬重,说他是一个充满报国理想、人文智慧以及性格魅力的有为青年”;而骆一禾,“是一个心地善良、嫉恶如仇、才华横溢的年青诗人,是拓宇非常爱护和欣赏的一个兄弟”。“ 拓宇说,老赵是中国的大脑,一禾是中国的灵魂,而他自己是中国的胃口。”(力波村夜话《回忆拓宇》)
何拓宇同朋友提起赵仕仁猝然溺水身亡,说这件事让他明白了生与死的距离居然是如此狭窄。
在北京大学中文系79级文学专业班毕业二十年同学聚会上,何拓宇“稍有酒意”走到班上女诗人丁玫身边说:“仁走了那么多年,禾也走了那么多年了,谁心里疼谁自己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另一位女同学林金荣告诉丁玫,何拓宇自杀“不久前她还去过宇的办公室,桌上放着三个朋友的合影”。(丁玫《永远的三剑客》)
但这两人身后我与何拓宇长谈时,却从未提起他们。这其中的是非情感纠葛,赵仕仁和骆一禾至死未能原谅的情结,何拓宇与我心照不宣。
骆一禾去世后,何拓宇探望其遗孀张玞,“每次见面喝酒,他都要谈到一禾,据说他后来的同事们也 是没有不知道他和一禾的故事的,有时候,他还想鼓动我们一起唱歌, 但真是唱不起来了,以致我对他这种酒后车轱辘话也心生倦意。我容不 得这种不停地说磨损了内心的真切,岁月其实已经很无情了。但想到他 没有了一禾的日子,我深信他失去很多,或许比我更多。我们这些曾经想跟一禾一样,要做一个光荣的朋友的人,在失去了光荣的朋友之后,又失去了怎样的荣光啊?很多的朋友都不再写诗了,都老了。现在想 想,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最后一次见小宇,是向东带孩子再次北上,我和旺子等人在我选 择的一个叫做‘去哪儿’的餐馆,他迟到了,以中年发福之后突然间消瘦的形容出现在大家面前,说他已经一周未曾饮食仅有喝酒,我坐在他身边无法忍受他腐味的呼吸。第二天通话我愤然发问,中国的头脑没了, 良心没了,就剩个胃你也要把它吃坏么?他说你总是举枪瞄着我,但从不射击。”(张玞《世界是从两个赤裸的年轻恋人开始的 ——诗人骆一禾情书集》序)
何拓宇离开人世的前一天,在太阳园旁边的川菜馆请朋友一起吃午饭,提起当年朋友问他什么是道,什么是器。何拓宇说:“你看这道,是走之上面的一个脑袋,是要告诉脑袋怎么走。再看这器,是不是一只狗,张着四个血盆大口!”(力波村夜话《回忆拓宇》)
何拓宇跳楼前,从二十二层高度坠下的最后时刻,头脑里萦绕的思绪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心折磨,煎熬得他痛不欲生,以死相殉?对赵仕仁、骆一禾的愧疚?对森雨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是对功名事业的失落绝望?
我一生中有两次未能阻止他人死亡,为之抱憾終生。一次是六四凌晨在天安门广场,未能说服五六个外地大学生,不要在悲痛欲绝的北京市民激将下,提木棒追随他们黑暗中奔向南池子公安部大门口,去与荷枪实弹、格杀勿论的戒严部队对峙(见《六四记忆(五)——清场》,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1805/202202/31982.html);另一次就是自己在美国打拼得太忙,没有同何拓宇及时交流,在他生命最困难的时候,未能劝说他改弦易辙,走出自戕的魔障。
那时中国还没有心理治疗(Psychotherapy),相信以自己同何拓宇的那么多年的相知,结合美国商场的丰富经历,一定能帮他解开死结,说服他迈过这个坎,钻出牛角尖。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以北大人的才气,世界这么大,人生道路那么长,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障碍,非得一死了之?
何拓宇去世周年纪念之际,2008年4月27日在京海大厦五层举办何拓宇先生追思会暨文集发布会。何拓宇的母亲与姐姐为收集、编辑他的遗著,呕心沥血,在北京大学中文系79级文学专业班同学的悉心帮助下,《君子如玉——何拓宇纪念文集》终于如期出版。书名取自玉器赏玩家何拓宇生前最崇尚的古训——上善若水,君子如玉。全书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收录了何拓宇从中学到大学的诗文、做编辑采写的文字以及做城市规划设计时的考察报告;后面则是亲友和同学的悼念文字。
他的朋友赞叹道:“老何一周年祭日,简单的一个短信又来了一百多人。我想那些生前即使前呼后拥的人身后也未必能享受这种待遇。老何当然不在乎形式,但我知道他在乎朋友。倘老何在天有灵,应备感欣慰。”((石不言《玉友老何周年祭》)
“三剑客”之三的何拓宇,1961年12月10日生,2007年4月28日跳楼自杀,酉年45岁。
何拓宇在北大中文系79级文学专业班毕业同学录的留言:
我是个饶舌的
可也喜欢太阳
一个大哑巴孩子
——《熊》
就这么张纸,你说,够干吗?
有好多想说的,还有好多说也说不出的,
在我木头般的沉静里象金子、象童谣一样,
橙橙地流着……。
等我们再见面吧!
等亲切地握过手,也许我又能开着玩笑,没完没了。
来作客吧,别忘了我住在北京航空学院三宅203。
“三剑客”的生命,加起来不足百岁,尚不及骆一禾父亲骆耕漠一人的期颐之年。
1983年7月,北京大学团委领导送别应届毕业的七九级干部,曾合影留念。
团委书记77级法律系李克强坐在前排正中(右起第四)、两旁是团委副书记78级中文系刘晓峰(右五)、79级哲学系朱善璐(右三)与我们79级中文系文学专业班党支部书记王郑生(右一);后排为79级中文系文学专业班赵仕仁(右二)、何拓宇(右三)、李景强(右四)。文革后恢复高考前三届77、78、79级大学生,人称“新三届”。
他们面露自信的微笑,英气勃发,憧憬着肩负国家重任。
2023年10月27日,中国国务院前总理李克强在上海休养时突发心脏病,经抢救无效逝世,享年68岁。
2019年10月22日,北大团委书记李克强推荐给赵仕仁《在共产主义的旗帜下》策展小组当顾问的朱正琳,在美国探望儿孙时,于匹兹堡的一家医院因结肠癌引起的肠梗阻手术逝世,寿年72岁。
2017年6月,北大中文系79级文学专业班年龄最小的雷荣贵病逝,终年54岁。
当年北京大学32楼426宿舍,六个同屋同学,已去世赵仕仁、骆一禾、雷荣贵三位。刘宝明拉上硕果仅存的一半,与李景强和我,建立了一个微信小群。老大李景强感慨地说,何拓宇算我们宿舍半个人,我们剩下的老同学要多多保重,好好地活着!
2023年11月,北大中文系79级文学专业班同屋李景强在朋友圈发照片,看展览的他,竟病得须坐轮椅,扶杖而立。
岁不我与,“新三届”日益凋零矣。
2025年6月27日,作于芝加哥西郊
(图片来同学摄影、网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