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ump 在理念和政策取向上来说,是“右”倾保守的,包括退回到闭关自守的经济政策,反对全球化,更为严格和苛刻的移民政策, 怂恿纵容白人至上等等。
但从方法上来说,他恰恰是玩弄了左倾政治的精髓,就是一个自己本身是精英和既得利益者的人,装疯卖傻,以准确的目标定位和精明的算计,利用和操弄“穷苦白人和工人阶级”的情绪,到达自己胜选的目的。也就是说,他知道目标市场的人喜欢什么语言,他就用他们的语言来说话。看官要说,希特勒也是这样的,其实,希特勒的国家社会主义兴起在十月革命之后,这其间的关联,想必您该明白了。
如果说,不了解大众的精英是精英中的书呆子,那么,伪装甚至操纵大众的精英是精英中的流氓。
这种政治营销策略当然并不新鲜。极左教父毛泽东从穿长衫的学生变成井冈山的山贼的那一年起,就马上进行了这种角色转换,其他的革命知识分子都因为迂腐而被他鄙视。他和袁文才,王佐这些没有文化的山贼打得火热,然后一步步发展出一整套适合底层百姓口味的政治和文化话语策略,包括后来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文艺的民族化...都是把精英的品味,语言,习惯向大众扭转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毛泽东还会鼓动和他同时代的知识精英产生一种“原罪感”--有知识是有罪的,知识分子必须和工农结合,灵魂必须到劳动人民当中改造锤炼才能得到重生,必须参加体力劳动,和“泥腿子”站在一起才感到光荣。这种反智主义,其实也不是毛泽东的发明,而是李大钊的影响,而李大钊的知识,又来自俄国虚无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正是19世纪末的部分俄罗斯贵族知识分子,最早提出了“到民间去”的口号——说来说去,还是“城里人会玩儿”。
那些热爱底层,或者以为自己热爱底层的俄罗斯和中国知识分子,最后建成和参与建成了两个什么样的政权,不是已经一清二楚了吗?李大钊一百年前欢呼的“庶民的胜利”实现了吗?我实在觉得,从根本上确认每个个体人有公平发展的机会就够了,实在不需要美化某个群体,也不需要自我感动。
在这种反智文化(当代中国文化是传统精英主义和毛式反智主义的混合和反复博弈)中成长起来的大陆人,喜欢以知识人的“原罪感”获得道德平衡,有时候对反智的表演感到亲切,就喜欢“大白话”,就喜欢盘腿上炕,就喜欢口无遮拦,极端点的还干脆贴肌肉,粘胸毛,做出“我是流氓我是谁”的姿态,以显得和民众打成一片。这样做不仅有点时尚,颇为刺激,还是很安全的:反正没有人敢于说自己就要站在“劳动人民”的对立面,于是只能一起跟着起哄。这样,“底层人民”绝对正确,本身也成了一种政治正确。
经历过文革,写出过《文化大革命十年史》,写出过《首脑论》的政治学家严家祺前两天竟然写出这样的句子:“川普面对媒体,率性率真,而希拉里乔装打扮,更换服装,刻意制造媒体形象”。http://www.mingjingnews.com/MIB/news/news.aspx?ID=N000168007? 真是让人笑得要把咖啡喷到键盘上。严先生此刻的脑海里,一定出现了老电影里“女特务”的难忘形象吧。难道以严先生的毛式审美观是期待看见一个像铁姑娘队长一样挽着裤脚的,或者李铁梅一样袖子上打补丁的希拉里?不接受一个候选人是正常的,但攻击女性在公众场合的正常着装,对于一个男性政治学家来说,真是low 得无以复加,让人大失所望。
不过,表演归表演,一到了培养孩子的时候,他们却马上回到精英主义原点,非钢琴不学,非长春藤不上,非大公司不进,非人上人不做了。这个时候,你让他让点机会给劳动人民的孩子读书,让自己的孩子去贫困地区做志愿者,去参加和平队,他可不干,还说这是被长春藤里的精英给洗脑了——天哪,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呢?难道你们的孩子必须把身体交给藤校,把灵魂留在家里才行?
这就是Trump的实质的“右”和方法的“左”及其映照下的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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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段丁学良教授2016年11月26日的文章:
"综合迄今很多家的报道和统计数据,最支持特朗普竞选的社会群体以中老年、白人、男子、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没有国际性的工作和生活经验者为主。如果生造一个简略短语,可以称之为“中老白男、土生土长、小半文盲”。特朗普正确地掌握了这些日益被边缘化的阶层和社区的失望和愤怒,信誓旦旦地要把他们的切身利益拉回到华盛顿政策的中心轨道,让他们复苏伟大的“美国梦”。如果我们回顾一下中国的1966年,其时的群众造反派誓言里也包含这一强烈的期待和信心——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特权阶层一直不把工农大众的利益置于首位,不好好为人民服务。打倒腐败自肥的走资派,劳动人民就会真正当家作主、过上幸福生活了。可是没过了几年,这类希望就落空了。搞造反不容易,籍造反把经济搞上去、合理调整利益分配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