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来电,爸爸病危。第二天飞回北京,从机场打的直接去了医院。路上远远看到刚从医院出来没想到我已经回来的二妹, 看到她的表情,我的心落了地。
爸爸说马克思嫌他去得太早,就回来了。剩下的时间就是天天在医院里守候在爸爸身边,等候着爸爸 健康的回复。妈妈是个眼六,耳八,闲不住的老太太,嘴里总是有新闻。那天进门就说: 隔壁有个清河营的老太太,在走廊里遛来遛去。见人就说她是来疗养的,每年都来。“清河营?您能 问一问她认不认识白文良?”我情不自禁地提出了这个对妈妈来讲乐此不彼的请求。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了爸爸的病房:深色闪亮的汗衫,笔挺的西裤,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心很宽。“谁找白文良?”“我。”“你是谁?”“我是孙山。”“找文良干嘛?”“他是我中学的同学。”“你哪班的?”“三班的。”来者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手机(当时是2011年,我的手机只有半个巴掌大),“文良,有个叫孙山的找你。。。。。。他就在身边。。。。。。你等着。”我接过手机,“冬子啊!是冬子吗?”(我有很多外号,知道的人一定是高中以前认识的)“是。”“你丫跑哪儿去了这么些年,等我喂完鸽子,马上找你去。告诉我你在哪儿.”“361医院,心肺科,301”。
“我是一班的李秀明,一说冬子就有印象了。走在街上肯定认不出你。”“我肯定能认出你,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李秀明。你妈妈住那个病房?”
1979年上了大学后,再也没有同中学的同学来往过。他们多数都当了兵或插了队,还有小一半家里本身就是农民。北苑中学是1972年成立的,我们是第一届,北苑大院同来广营公社军民合作,一个出钱,一个出地。清河营是来广营的一个生产队。白文良的家在清河营。我们中学和高中都在一个班。他一直是班长,我们一起打过快板,说过相声(属于赶鸭子上架那种,练半个小时就上台,最多只能称得上是亵渎艺术)。高中毕业的时候白文良送给我了一个蓝塑料皮32开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是一语成谶哪,还是未卜先知?我一直保存着那个小本子。
我对于中学同学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对中学时代的回忆里,停留在黑白间黄的毕业照上。每次回到北京,走在大街上,总是在寻找同学的身影。从来都没有找到过。以为他们都和我一样,身在异国他乡。后来慢慢的意识到我在大街上寻找的时候,锁定的人群和实际人群有一个不小的年龄差。从十七八岁的人群里找到五六十岁的同学好像不太容易。
从初一到高二,和女同学说过的话用手指头就数过来了。见到女同学,尤其是心里喜欢的,总是身体被吸铁石吸住了一样,表现出来的是若无其事,视而不见。那好像是一个禁锢的时代,男女授受不亲。每当我向后生们讲述那些经历的时候,他们总是会问:你们不是在到处造反吗?怎么连同女生说话都不敢?我只能说我们是在一个没有逻辑的社会里长大的。
同女孩子们想象中心灵上的接触始于“红楼”。深深的相信女生是水做的。我替换了宝玉,喜欢的女同学们都被一一的变成了金陵十二钗里相应的人物。红楼里的每一幕都变成了“现实“。故事里翻云覆雨的事当时没看懂,所以同那十二钗的关系只停留在吟诗作赋,嘘寒问暖的层面,冰清玉洁。真实的场景里,偶尔也能看到中意的女生嫣然一笑,脉脉回眸。那些“偶尔”依然会偶尔出现在梦中。那时候,虽然喜欢的女孩子就在眼前,“草原之夜”的上半阕讲的却是心里上的现实。
"冬子啊,嘿,一点都没变。跑哪儿去了,满世界找你?”“我在旧金山,我也一直在找你。清河营,黄军营,红军营都没了,到处都是楼。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班长就是班长,会说话。我也想说:“你也一点都没变。”就是说不出来。那样一个英俊美青年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洪常青”怎么会变成“胡汉三”?同我的爸妈寒暄后,班长就把我拉出了医院,钻进了他的Lexus Ls。
“还养鸽子呐?”“没别的事儿干。”“有多少鸽子?每天花三四个小时喂?”“两百来只。每天睡到自然醒,喂喂鸽子就没事了。”“什么时候退的休?”“退什么休啊,这不村儿都变成楼了吗,分了两套楼房加上补差,农转非。给我派了个活我没去。找了个亲戚顶了。”班长是个大好人,外号“白大善人”,及时雨宋江跟他有一拼。回潮那两年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偶尔会被一个女生超过。看到他惬意的生活,着实为他高兴。
问了问其他同学的情况,一无所获。从那儿以后,每年回去都要见一面。四年后,班长突然学会了微信,联络上了很多同学,成立了一个“群”,叫“同窗之恋”。看到这个群名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几天不消。
“冬子啊,咱群儿里有七八十人了。想不想入?”“入。”不一会儿,感觉到好像群儿里的每个同学都在敲锣打鼓,夹道欢迎我。各种表情,鲜花像地毯式轰炸一样成片的落在手机上。聚会的照片一堆一堆的被送到手机里。从此后手机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叮咚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八点。看到同学们幼儿园孩子们般的天真,非常羡慕。他们天天唱歌跳舞,无忧无虑。无论在哪儿,尤其是女生,照相的时候都要摆各种儿童的动作:歪脑袋,扭腰,伸胳膊,劈腿。。。。。。几天之后心情开始发生变化,若有所失。好像今后的梦再也不会有那些闪亮的眼睛和羞涩的笑容了;“林妹妹,宝姐姐”好像都要不见了。
偶尔”的梦没了。真的不该“入群儿”。
又想起了那首“草原之夜”。上半阕已经过去了。下半阕应当是这样的:
等到草原上有了“联通”,
等到乔布斯送来I-Phone。
远在天边, 因为有了微信,近在眼前,
嗨,可惜姑娘变成了大妈,广场上跳舞,计算机里炒股,买断了黄金,让LV变土。Who cares about 我的琴声。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来啥来呀?你害能来吗?我是来不了。我在德国巴黎罗马广场上跳舞那,妹发儿来。Nobody cares about 我的琴声。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里哥捞字里来撒字来哟。捞字载东金底淤填及仓,里哥捞字里啷国来。腻摇补摇妈通嘎儿?捞字给腻逮伊国。Nobody cares about 我的琴声。
令人欣慰的是“宝姐姐和林妹妹”都不在群里,偶尔仰望一下星空,做个少年梦还是有可能的。一个星期后,我退出了“同窗之恋”。“冬子,为什么离群了?”“太痴迷了,时时刻刻都在低着头群聊。这样下去会被炒鱿鱼的。”“拉你进来是想给你点精神寄托,得,随时欢迎你归队。”“谢谢老班长。”从班长那里我学会了怎么说话,但不是即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