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雪盈眉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正文

越人忧天

(2016-05-26 13:09:08) 下一个

小李这天晚上又没睡好。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在厨房里见一个人说一遍。我饭还没吃完,就听了五遍。凌晨四点钟,小李家的警报忽然铃声大作。全家老小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把整个房子翻了个底朝天,又把前院后院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这才又忐忑不安地躺下床去。经常过一个多小时的折腾,人也清醒了,眼光光盯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小李家的警报系统是设置到最敏感的一级。估计外面有个风吹草动,或是黑暗中有哪只冒失的野猫野兔不小心撞到门上了,警报也会拉响。

小李,越南人,是我们公司工程部的技术员。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脸上永远流露着忧心忡忡的神情,瘦削的小身板儿由于过度操心怎么也长不胖。

虽然周边社区并不算差,小李还是非常的担忧住宅附近的治安问题。 每次出门前,小李会将门窗仔细锁好,防盗警报系统打开, 用粉笔在通往后院的双开玻璃门的接口处做下记号,再在窗帘和门帘后面倒立着放一个矿泉水瓶子。有一次小李全家外出度假回来,发现有人企图破门而入了,跑来公司跟大伙儿反反复复地说。警报没响过, 后院木门和房子的门窗都仍然锁得好好的,家里东西也一件不少,那么他是怎么发现有可疑情况的呢?

证据是玻璃门缝的记号有所移动,院里有一只被踩死的蜗牛,后院的一盆水脏了。我们的李侦探是这样分析的 -- 有人从后院翻墙而入,试图拉开玻璃门,于是门缝的记号有所移动。但是由于并没有得逞,门没被拉开,于是警报没响,门帘后面的水瓶也就没倒。在疑犯往回走的时候,踩死了后院水泥地上一只正在爬行的蜗牛。由于翻墙时把手弄脏了,疑犯又在水盆里洗了一下手。。。。。。

李尔摩斯神色紧张地分析着,听的人却实在忍不住捧腹大笑。

为了更及时更准确地掌握周边的治安状况,小李把本区的罪案公告网页设置成了自己浏览器主页。


几年前小李刚买了房子要装修和换水管,跑来问我有没有好的装修工人可推荐。当时我正好请同办公室的萨曼莎做装修生意的老公帮我装了卫生间并换了水管,感觉还比较满意,于是向小李推荐了一下。小李经过多方面的比较和考察,决定录用萨曼莎老公的工程队。

还没开工,小李就开始担心万一工人不负责任,换了水管漏水咋办。打定了这个念头,工程自然进行得相当的不顺利。新马桶装上了,小李总觉得地底下在漏水。于是叫工人挖起来检查,结果没事儿,又装上去。刚装好,小李去蹲坑儿,
光着脚踩在瓷砖地上觉得冰凉冰凉的,又怀疑地下在漏水,又让挖起来,这样反复了四五次才罢休。 浴池跟墙壁接缝处,工人上了防水透明胶。小李觉着透明的看不清楚不放心,叫人戳了重新上成白色的。上完以后还是不放心,又叫工人上比普通的多三层厚,三倍宽。

那段时间小李天天跑来跟我抱怨这抱怨那,说工人们干活一点都不仔细。萨曼莎也来跟我抱怨,说小李反反复复,每一项工作都要返工好几遍。我简直都快给烦死了。我特么一分钱回扣没吃,还对甲乙双方都倍感内疚。

那时候我们部门三个人,什么事儿都要拿来八卦一下。另一同事小瓦是个直率的俄国人,很不爽小李的啰嗦,经常说,你们想像一下嫁给他会是啥滋味儿!会是啥滋味儿?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

李太太比小李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到刷墙那天了,小李指挥工人刷了一个颜色,刷完了,李太太下班儿回来一看,不行,太难看了,重刷,又指定了另一个色。刷完后小李又不干了,又重新选色重刷。刷完后李太太又不满意,又重来。经过四五次返工,终于达到了双方都满意的效果。应邀去参观了的福兰克回来汇报说,客厅的效果很像麦当劳的儿童天地 -- 那墙壁,一面蓝色,一面黄色,一面粉红,一面绿色,中间那壁炉还漆成了鲜红。

加州的房子没有地下室,只有一层半人高的地下层,一般人都不下去,只有换水管或装天线电话线之类的工人才下去。下面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估计只能蹲着或趴着。小李有一段时间没事儿就下去趴着,有时候一趴就是五六个小时。我问他趴那儿干啥呢,黑灯瞎火的,头上还得顶个矿工用的头灯。他说检查呀,看看有没有啥地方漏水,或是工人有没有偷工减料没换地下的水管之类的,反正可干的事儿多了去了。于是我们几个相熟的同事,有时候会背地里开玩笑说,你周末要是嫌太无聊了的话就学小李那样,到地底下去趴上五六个小时,时间就过得快了。

小李每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个固定的话题。比如公司要重新选健康保险计划了,家里做重新贷款了,快到报税季节了,公司要重新登记认购股票了,附近哪儿发生枪击案了。。。。。。平常别人看来很小的一件事,也会被小李当作一件天大的事情来担扰和烦恼。需要作什么决定的时候更是如此。我开头还挺热心的,把我所知道的一切细细告知,不知道的就帮忙打听。后来发现他根本不听,第二次见了你又问同样的问题,第三次又问,见了别人也同样的问。或者与其说他不听,不如说他是不信。后来只要他来问,我统统说我不知道,叫他去问人事或相关部门。结果他是连那些人也信不过。比如说每一年选新的健保计划,他除了逢人就问(不管已经问过你多少次),又去找人事部经办人那儿问,还打电话去保险公司问,再回过头来逢人又问。为啥?咱这些老百姓他信不过,觉得咱一知半解呀;人事部管福利的人他也信不过,觉得她们没有实战经验呀;保险公司的人也不能全信,谁知道接电话的人是不是新招来的,万一政策没搞清楚咋办呀?就这样翻来复去反反复复地求证,等他的保险选定了,周围所有的人也都神经衰弱了。这时,小李又开始转向另一个话题了,一切又从终点回到了起点。

我每天中午跟两个固定的饭友一起在公司厨房吃饭。最怕的事就是我先到了,饭友们还没来,而小李却在那儿。这是一个典型的对话 --
小李:今天小军和福兰克不来?
我: 呆会儿就过来。
十秒钟以后,小李:
咦,他们怎么还没来?
我: 不知道。
再过十秒, 小李:他们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我: 。。。。。。 (心想,人家又不是来跟你吃饭,你急啥呀?)
再过十秒,小李: 他们到底来不来呀?
小李: 真奇了怪了,到这个时候都还不来!
小李:我猜他们真不来吃了吧?
。。。。。。
三分钟后,小军和福兰克珊珊迟来时,我已经濒临崩溃了。

那天福兰克要开会,吃完饭就匆匆走了。小李跑过来好奇地问,“福兰克怎么走了呀?”
本来可以一个词儿就回答他的,我偏不告诉他,“嗯,走了。”
小李又问, 他为什么提前走呀?
我:嗯! (卖个关子)
小李:他平时不是都跟你们一块儿走的吗?
小军低头不语,我也耸耸肩,两个人都是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小李:我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会先走了呢?
我:。。。。。。(你就猜去吧!)
小李:他没跟你们说他为什么要走吗?(特别担心是不是我们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和,福兰克愤愤然拂袖而去。)
我哪根筋触了,也会变得很拧很拧,你越想知道,我越不告诉你。不说!不说!就不说!

每次散步的时候,只要一见小李,我就立马拔腿改道而行。实在来不及了,就赶紧举起未接通的电话大声朗诵道: “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


周围有这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我们的生活也随之丰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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