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第十章
(下)
赛琳娜的病逝对于柏曲克的打击,其实一点也不逊于我。
当我大病初愈后的一个夜晚,我被柏曲克的梦呓惊醒。他像站在公众舞台上发表演说一样的慷慨激昂。他说——“如果有报应,请来找我,放过我的孩子;如果有惩罚,请来找我,放过我的妻子······”
听到柏曲克的这些话,我一惊。原来我们夫妻俩的思维竟然是殊途同归。在我们无法用自己的见识和阅历来解释赛琳娜的悲剧时,我们唯一可以想到的便是自责与相信报应。作为赛琳娜最亲近的亲人,我们都把所有的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紧接着,我又听到柏曲克义正词严地说道——“如果有来生,请放逐我,但一定要护佑我的家人;如果你觉得我的财富都是带血的金钱,请取走它们······”
对于柏曲克梦呓中所说的“带血的金钱(Bloody money)”,我很困扰。在我和他共同生活的这几年时间中,在不同的场合他都会提到这样一个词组。以他对这种偏僻的说辞所表示出的偏爱,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是一个对柏曲克毫无保留的人,所以,第二天凌晨当柏曲克起床准备上工时,我忍不住就跟柏曲克问起了此事。
我开门见山地说,什么叫Bloody money?
柏曲克有点纳闷,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我就是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啊。以前听你说到过,昨天夜里我又听到你在说梦话的时候说到了这个词。”
柏曲克当即就笑了起来,站在原地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哦,你是说我说的梦话啊。Bloody money,就是说我们做屠夫开肉铺的,挣的钱都沾着血啊。你这傻丫头,连你老公的老本行都忘了?好了,不说了,你看,我起这么早,还不是又要去杀猪宰牛、挣那些Bloody money啊?”
一句话让我释然。
柏曲克扭头看着我又问我道,“昨天我的梦话里还说了什么”?
我摇头,耸耸肩说,好像没有了。
柏曲克回到床边,坐在床沿上,抚摸着我的脸,打笑着说道:“没有就好。像我家玛利这样单纯善良的女生,听到一个词语Bloody money都会找老公刨根问底,要是我在梦话里再说出什么其他的乱七八糟的话出来,那岂不是可以把这间卧室直接当法庭来使用啦?”
我摇摇头,浅笑着回应说:“柏曲克,没那么严重,我就是关心你,也担心你。其实这些天你每天的梦话讲的都是赛琳娜,我知道你的难受。”
柏曲克听到我的话,不着一言地从我身边起身走开。
我想,他是想回避我的目光吧,免得在这个话题下,我们之间交流的都是悲伤与辛酸。
我跳下床,紧紧地从背后抱住柏曲克说,我想明白了,我们不能每天都纠结在赛琳娜这件事了好吗?对于赛琳娜,我们都尽力了,我们不能因为她离开了我们就把好好的日子过成了噩梦。
柏曲克转过身,揽我入怀,然后托起我,就像当年在教堂的婚礼上他托起他一脸红晕的新娘。他把我抱到床边,缓缓放平,他高大的身躯随之顺着床沿突然低了下去——我看到,他跪了下去。即便是他跪着,当我和他对视的时候,我依然需要仰视才能抵达他的目光。
我看到他目光如炬,有吞噬我、燃尽我的亮。他是我的王,即便他是跪着的模样。我躺在床上仰视他的眼神一定就像是一个等待着宠幸的妃子吧。
他说:“我答应你,我们还要过得比现在更好。你也要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我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好吗?”
说完,他白皙得简直可以反光的身体如同一床棉被似的厚厚地软软地压住了我。
他亲吻我的额头和眼睛,柔柔的仿佛毛茸茸的感觉,我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即兴着尽兴着,然后听到他在说:“宝贝儿,我爱赛琳娜,但我更爱的是你。”
1854年的圣诞节前夜,我们委托科立波先生在伦敦定购的施坦威钢琴终于运到了家里。这个巨大的圣诞礼物给家里带来了惊喜和孩子们的尖叫。
生活还要继续,身为母亲,注定了负重前行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