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让生者有着不息的爱,让死者有着不朽的名。记忆比生命更加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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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蓝花楹》第九章(下)

(2016-04-16 02:46:33) 下一个

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第九章

(下)

从设计我们家的这栋砖房开始,罗伯特·科立波几乎就成了引领摩顿湾时尚现代生活的导师。

我们的新家就是来证明他实力的最好的样品。

当他带着人们来我们家里参观的时候,我能从人们的羡慕的眼神和惊讶的语气里读到一些其他的东西。

也许他们不敢想象的,不仅仅是日子原来可以这么来过,他们更不敢想象的是,布里斯班的第一栋带着英伦风和贵族气息的房子,其实是一个屠户的新家。

仿佛一夜之间,科立波就成了这个城市最大的建筑商人。他的设计能力、他的施工水准,都是让人毋庸置疑的——因为他为大家带来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崭新豪阔的梅恩之家。自然,在他的大客户名单中排在第一位的,是柏曲克·梅恩。

我们搬到新建的砖房之后,皇后大道上原先的店铺就关了张。

再次接受柏曲克的委托,科立波要把这个肉铺改头换面。

在科立波的建议下,我们同意拆平了原先的房子,然后利用这块土地连贯了皇后大道和阿德莱德大道的地理特点,将它规划成一整片方方正正的大型商铺。不再有后院,不再有丝毫的浪费,每一寸土地上都盖了房子,让这块土地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它地处旺街的绝对优势,让原先的一个孤零零的肉铺华丽变身成许多间带着玻璃橱窗的小商铺。

1853年,是澳大利亚历史上第一次经济低迷的时期。

人们于是都追随着淘金的神话,渴望着手里捧着的一碗沙里能荡涤出一把亮灿灿的金子。生意不好做、杂工不好请,很多信心满满开始做买卖的人家,三把两下就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丢盔弃甲。能让我们在这种非常时期岿然不动的,一是我们的肉铺始终生意兴隆,二是我们引进的爱尔兰劳工始终供不应求。

当我们的铺面租户遇到生意难以为继提前退租的时候,柏曲克都会迅速地收回房子,然后第一时间找到科立波,让他对这些店铺进行装修或者改建。

在如何白手起家用银行的贷款来圈地囤地这件买卖上,麦格瓦斯是柏曲克的前辈,是他帮我们打开了一扇门;柏曲克仿佛与生俱来的那种对事物的判断力与执行力,在这扇门背后被充分地激发了出来。

这算是有远见吗?——

1853年,梅恩家的新肉铺是皇后大道上第一家盖起的砖楼。

1853年起,柏曲克趁着租金回报不高、铺子也不太好租出去的时候,开始花钱把之前买下来的所有商铺全面进行装修改建,一两年后,市场环境回暖,我们那些新建的砖墙结构的商铺很快就被大家一抢而空。

1853年,人们在谈论柏曲克的时候,开始逐渐改口称他为“斯夸特(大地主)”而不是“布彻(屠夫)”。

柏曲克还是我的柏曲克,但是,在别人的眼里,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柏曲克了。

在《摩顿湾新闻报》上,经常可以看到柏曲克的名字和布里斯班那些声名显赫的商贾大家们排在一起。读报纸的时候,我总是可以特别迅速地从各种理事会、委员会的名单里找到柏曲克·梅恩的字样。很简单一个秘诀——柏曲克的名字总是排在最后一个。那些商贾大家们在议事的时候,总是会在最后一刻被迫接受柏曲克成为他们某个组织中的一员。

在和柏曲克齐名的那些名字的背后,几乎都流淌着世袭的贵族的血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在等级森严的英式贵族传统里是严格遵循的,他们用鹅毛蘸水笔写字的右手耻于去握住柏曲克那拿着切肉的砍刀的手。但他们不得不承认柏曲克的富有,以及这种富有所形成的影响力和发言权,并貌似宽容地接纳了柏曲克所代表的爱尔兰平民阶层里的新贵们;于是,贵族们用尽最后的那点骄傲和虚荣来提醒柏曲克:你是我们队伍里的最末一名,你是来追随我们的;当你觉得和我们并列在一起是一种荣幸的时候,请不要忘记,我们觉得和你为伍是一种羞耻。

这时,柏曲克还不到30岁,如此的年纪免不了年少轻狂,尤其是他觉得别人侮辱和伤害到他尊严的时候。

有一回,布里斯班所有的有钱人召集到一起来商议说要给新南威尔士殖民自治政府写封请愿信,表达这个城市迫切需要盖一座桥梁连通南北两岸的愿望,并以经济发展和纳税为借口向殖民政府施压。

信写好以后,需要在场的每一位有钱人签名。

最后轮到柏曲克的时候,他那扭扭捏捏的字迹和前面贵族们精雕细琢的花式签名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一位贵族老先生当场就讥笑柏曲克说道:“看您这签名的墨宝,一看就是还没学会正确握笔姿势写出来的。您回家没事的时候多练练自己的签名吧,您不必会写很多字,但是,您穿得起这么昂贵的燕尾服,写个自己的名字,还是应该对得起您这身体面的皮囊吧?!”

柏曲克听完这段讥讽后,不愠不怒、也毫不示弱。

他径直走到那位贵族老先生的跟前停下,看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他的眼镜后顺手拿了起来。旧时的眼镜是用一根棍子举起镶嵌有两个镜片的眼镜框,柏曲克把老先生的眼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然后他把自己的整个脸凑到老先生的鼻尖处,两个鼻梁中间,仅仅是一个玻璃镜片的距离——柏曲克就这样举着老先生的眼镜来端看着老先生的眼睛。

老先生当即有被人侵犯了的感觉,情急之下,除了喘着粗气外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时,柏曲克告诉老先生说:“您不用那么激动,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您这老花眼镜到底能不能把一件事情看清楚了······我还想看看您这眼镜有没有什么魔法。您都这岁数了,看人家写字还能看出写字的人的握笔的姿势,我猜想啊,如果不是您的眼睛毒,就一定是您的眼镜神。”

柏曲克说完,把老先生的眼镜放还原处,留下在场人等的一片错愕。

柏曲克的这段轶事没有被写上那天的报纸,但是,人们在背后里传播这个片段时的热度,似乎比看到了当天的报纸头条新闻还要激动。

人们对柏曲克有两种不同的看法,有的称赞说他,有钱就是有底气;还有的鄙视他道,一个屠夫就是穿上了金缕玉衣,依然也改变不了下等人的粗鄙。

对我而言,他就是我的柏曲克、我的丈夫、我的孩子的父亲,我和他的人生已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皆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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