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弗洛伊德（三）：性

（三）：性
 
食色性也。性这个话题，从人会写字到现代就一直没冷落过。（会写字之前肯定也谈，只不过没有文字记载咱没法考证了。）
 
至于更早些时候，原始人离开猿人还不太远的时候，对性啥态度，不是很明了。那时候咱先辈忙着找吃的，写书的不多，所以没留下啥记载。据说当代原始文化里，一些进化比较滞后的部族，到现在仍然不知道性交跟生孩子有啥关联。十个月的间隔太大，他们的见识不足以猜到女人肚子变大原来是男人造成的。这事八成是真的。原始人不会写书他会在山洞里画画不是？可是发现的原始壁画不少啊，里面有狩猎的有打仗的有祭祀的，可是几乎没有做爱的。最多是画个硕大的阳具，但那多半只是把硕大阳具当作硕大胸肌一样，认为是强壮的表现，并没证据说明那时候的人明白性事的深远意义。比较明确表现性事的艺术作品，得到公元前一世纪左右才有。这就有点意思。照说，上古时代没有敏感词检查也没有扫黄运动，那么古人不画这个内容肯定不是因为怕被删贴。这说明啥？说明那时的画家之所以不画性交，就是因为这事没意义。不就是嘿咻一下舒服一下就完了？跟撒尿差不多。有啥可画的啊？您见过梵高画人撒尿吗？
 
他要知道嘿咻跟生孩子有关，估计他不光要画嘿咻，还得画得特别壮丽，满地霞光那种。生孩子多少那可不是小事，往近里说，部落人数多少决定部族战争胜败，往远里说，生孩子多不多，那是直接关系到本部落能不能世代繁衍的根本大计。要不“断子绝孙”怎么就成了这么刻毒的骂人呢。
 
看古代神话，不论中国外国，都有说某些大贤哲来路不明的。就是说，他知道他老妈是谁，却不知道他老爸是谁。父老相传都说他老妈不知道是给个闪电打了，给个彩虹晃了，要不是吃了个人参果了，这个那个的，然后他老妈就怀了他。据说耶稣同学就是这么来的。咱这也有，比如大电绕北斗，女枢就生了黄帝。华胥踩了一脚某个古代巨人的脚印（说不定是恐龙留下的）就生了伏羲。这个据说是因为那时实行杂婚，就是说那时没啥夫妻关系这一说，反正一个部落里成年了的基本都可以互相嘿咻——除了酋长看上的那位。因为播种过程比较乱，所以就没法追踪到底是谁播了哪一颗种子了。这个说法属于臆测，没有什么坚实考证依据。推想起来，很可能是因为那时咱祖先还不知道性交跟生孩子有瓜葛。要是知道自己撒下这颗种子将来就会出个孩子，那这就是“我的”孩子啊。要知道这个，谁还愿意杂交啊？当然都得自己弄块自留地自个种着。
 
照这么看，什么时候原始人发现性交跟生孩子有关联了，什么时候就出现了一夫一妻制。那就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宣告：嘿哥们，这个女人就我能碰。你们别打主意。要不她生孩子了算谁的？！
 
大概就因为有这顾虑了，于是也就出现了性禁忌和最早期的扫黄。就跟如今扫黄一样，性禁忌这玩意都是禁的别人。他自己要嘿咻这个是母庸置疑的。但是他担心刚刚有了嘿咻能力却还不大懂道上的规矩的臭小子胡来。所以大人们就商量出一套说辞，告诉小屁孩们，这个嘿咻很要不得。千万别碰。不然吐血拉稀生疮瞎眼睛，可怕极了。
 
你别说，这套说辞挺能唬人，基本上从父系社会开始到现在这东西就一直有市场。偶尔有弱化的时候，往往是经济繁荣的时候，比如古罗马最兴盛的时期。这个似乎是经济发达的副作用。基本上，历史上经济昌盛总是伴随着社会娼盛。比如古罗马鼎盛时期的淫乱，比如美国六十年代的性解放，比如日本八十年代的AV产业，比如咱天朝二十一世纪的小蜜发廊根浴房。但是任你怎么走运的国家，经济繁荣都只能是历史某个时期。大部分时候经济也只平平。这时候性禁忌条例就又可以重振雄风。要是赶上经济倒退，比如欧洲“黑暗时期”，那更是谈性色变。那几百年欧洲天下基本就是教廷的天下。宗教嘛，自然总是要禁欲的。于是那时候对性事的忌讳和压抑是到了变态的地步。虽然文艺复兴时期有所松动，一些前卫人士敢写十日谈之类的东西了，但社会主旋律还是十分保守。比如都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工业革命已经发展成型了，性问题依然是头等忌讳，以至于开音乐会时，台上的钢琴腿都得用布料装饰品包扎起来，以免这木腿让某些不够纯洁的老百姓联想到女人的玉腿。
 
弗洛伊德做学问的时候，就是钢琴腿得扎布料的时候。估计那时欧洲的性禁忌是比较生猛。可这性欲望是人类本能。你压到台面下了，不等于它就消失了。它憋在下面是越憋越涌动。老这么憋着，估计那时整个欧洲都有一股子性欲熔岩在地底奔流。弗洛伊德放眼一瞧是黄祸横流，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性欲乃人生最根本动力。人类做啥其实都是性欲驱动的。这不光是说小男孩在女孩面前发春蹦高，在弗洛伊德看来，唱歌，作画，踢球，打架，学烹调，侃哲学，无一不是性力驱动。而人之所以闹神经症或是有人格问题，就是因为性欲望给压抑了。
 
当然你要跟齐白石说你画画其实就是因为你想嘿咻来着，那齐老师肯定一扫帚就把你砸粪池子里去了。不光齐老师不答应，连弗洛伊德也生气，说你这是把我的理论庸俗化。我说这个性，它是性，但是它也不是性。它来源于性，但是又高于性。它是性的抽象表达，是性的哲学升华……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实这也就是因为弗洛伊德把这性欲当中人类发展的根本动力，所以关于这个性问题吧，他给钻得特别深，论证的弯弯绕特别多。咱花功夫去琢磨他那些细节，端的不值。弗洛伊德风行几十年，如今咱都知道了，他那些个想像力极端丰富的说法，其实大多数无法印证。所以咱还是老办法，把弗洛伊德的精微论证过程给去掉，然后试着把他的结论部分用白话来重新表述一下。
 
这里咱首先要说明一个背景：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学，基本就是男性心理学。这个倒不是弗洛伊德怎么的歧视女性。其实到了具体生活里，弗洛伊德对女性倒是很尊重的。这个偏颇主要就是因为他那年代，妇女还没啥地位，跟当时咱国家妇女差不多，就是个男人的附属品。嫁了张三就是张氏，嫁了李四就是李氏，连自个的姓氏都留不住的。所以弗洛伊德也没能免俗，内心其实就把女性当作准人类，不需要单独研究。研究心理学就只研究男性足矣。所以他的性理论绝大部分就是说男人。到了晚年他才想起来给女性做了几个安慰性质的增补概念，但内容贫乏，远远不能跟男性部分相比了。
 
明白这个，您大概就不会因为咱谈弗洛伊德性心理学的时候老在说男根却不说女阴而诧异了。
 
基本上弗洛伊德的性理论，第一是性事乃先天功能，无需等待青春期。男孩生下来就有性欲。当然咱都知道小屁孩没嘿咻的本事。但没关系。弗洛伊德说了，咱这个是抽象的性欲，所以不是非得阳具才能操作。比如婴儿吸奶，弗洛伊德就认为是满足性欲的动作。这个你还别不服。您自己要是还没试过，至少你看电影看到过吧？那些个男欢女爱的电影，云雨之前不都是对着嘴使劲啃？这就很说明问题，就是说这嘴唇吸吮它还真生出某种跟性有关的快感。要不欧洲礼节时兴亲吻礼，可如果不是自己太太，您还不能亲对方的嘴呢。啥理由应该不需要公式证明吧？
 
而且还不光这个。基本上弗洛伊德把所有人体生理运作都算作性活动：吃喝拉撒睡全不能幸免。吃喝是口腔欲，上面说了。拉撒是肛门欲。说憋大便跟拉大便就跟性欲积郁然后射精求得一快的感觉是相同的。所以学习控制排便时期的孩子就把这跟性快感悄悄拉上了关系。这事情要是没处理好，他这可能就落下心病，不是被过度压抑就是有纵欲倾向。当然弗洛伊德他老人家还从这个大便的拉或是不拉这一念之差里琢磨出无数心理能量的原动力和心理疾病的根源。不过这些理论，虽然后来经过诸多门徒的努力，也没能找到很有说服力的印证，所以那些细节咱也不必太花时间琢磨了。
 
（您说吃喝拉撒都说了，睡呢？这个睡的问题，弗洛伊德也有研究，就是做梦。那个跟性也是大大的相关，不过那本身就是弗洛伊德理论体系的一个大块面。咱下一节再聊吧。）
 
口欲期和肛欲期过了，也就进入青春期，性成熟了，能真刀真枪的干了。那是不是就完事了，没啥可研究的了？否！能干事了，他又有更大的忧患了。事情确实很严重，因为他忧虑的是他老爸要把他跟阉了。弗洛伊德把这个叫做阉割焦虑。据他老人家说，这个阉割焦虑那是人生根本忧虑，就跟性欲是人生根本动力似的。人的无数心理毛病，都是因为这个阉割焦虑弄出来的。
 
可是他老爸为啥要把他给阉了？啥事这么大火气啊？
 
据弗洛伊德说，这是他老爸要防止他跟自己抢老婆。
 
他老爸的老婆，那不是他老妈吗？
 
没错。就是他老妈。
 
弗洛伊德的性理论惊世骇俗就是因为这厮口无遮拦啥都敢往绝路里想。
 
照他的说法，人从小就有性欲。这个有点雷，不过还不能说是半点边都不沾。你要带过孩子而且敢把婴儿的屁股敞着不裹尿片，你就会知道男婴刚生下来小鸡鸡就会间歇性勃起，女婴生下来小妹妹就会间歇性湿润。六个月大的婴儿就会有类似“自摸”的动作而且含意明确，就是冲着那地方的快感去的。
 
能把人雷焦的是，他说知道男孩有性欲不算啥，您应该知道的是，普天之下，男孩性欲的对象是自己的老妈。
 
这现象弗洛伊德还有个雅词，叫做俄狄浦斯情节。不过这词儿拗口，通常咱就说恋母情结。
 
您爱听不爱听吧，弗洛伊德的说法就是这样。古往今来人费劲吧啦的想找个好老婆。可是天下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找到了心满意足的老婆？不多吧？为啥不多？因为唯一能让他觉得完美无暇心满意足的老婆，就是他最亲近最能无条件接受的人。这个人，天下只有一个，就是他老妈。他是他老妈的基因分裂出来的，有一半基因相同。这是人类能够指望的最大程度的相同了——除非是克隆人。不过克隆人就是自己。你不能拿自己做自己的老婆对吧？别的不说，生理条件不具备啊。
 
（当然对于同性恋来说生理结构不是障碍，不过弗洛伊德的性理论研究的是异性恋。同性恋问题另议。因为同样的理由，他老爸也跟他有一半基因相同，但既然是同性，就不在弗洛伊德性理论讨论范围。）
 
估计咱中国人大多数听了这话都说弗洛伊德变态。不过您别说，弗洛伊德要是到咱中国来呆两天，估计他会特别兴奋的说俺这个恋母情结的理论，在中国是特别的得到证明。何以然？他说您就听中国这国骂您就知道了。您看人家这块，一开口就爱说草泥马。他要爆粗口，有很多备选人物啊。对方家里女性多了去了，为啥他不挑别人专挑他老妈？这就是他潜意识需要的体现！
 
弗洛伊德这解释是不是真有道理，这个您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咱这不是评判弗洛伊德对还是不对。咱这是在介绍弗洛伊德有些个什么说法。目前来说，似乎弗洛伊德是从基因学上也从咱中国民俗学上证明了这恋母情结是有可能的。这一有可能呢问题就大了。你说这乱伦是吧。可是你得想想，所谓乱伦吧它就是个社会定义，是一种精神概念，不是一种生物结构的抵触。如果说男人跟女人是不是“合适”，就跟钥匙跟锁是不是匹配那样，有明确的一对一的生理结构配对关系，那么什么叫正当的性关系，什么叫乱伦，事情可能就比较直观，比较容易断案。可是这个乱伦，它本来就不是啥生理结构上不对号。生理上，那个是完全有可行性的。正因为生理上完全可行，所以古人就声势浩大的编织了这个乱伦禁忌，说近亲性交是使不得的。越近越使不得。那儿子跟老妈当然就是天下第一禁忌了。
 
咱现在有遗传学证明近亲婚配确实不好，遗传病几率大大增高。可是性禁忌这东西是几千年前就出现的。那时候可没啥遗传学。这就奇怪了。那时候的人咋就这么聪明，知道设立近亲婚配禁忌来防止遗传病呢？
 
弗洛伊德说了，有啥奇怪的。那时候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防止遗传病。他们将是要防止儿子跟老子抢老婆。
 
还不止这一点。据弗洛伊德说吧，这些当老爸的，还老威胁说，你小子要是不老实，敢动坏心眼，老子就把你阉了！
 
不知道弗洛伊德是怎么想出这么奇异的理论的。咱没在奥地利呆过，不知道奥地利的父老们是不是都有这习俗，隔三岔五的跟儿子说，你再盯着你老妈看，我就把你给阉了！反正在咱文明古国里，这个好像不容易找着例证。通常吧，当老爸的要是生个带把的，都还特别稀罕儿子那小鸡鸡，谓之男根。根者，传宗接代的根本之谓。要是有个啥意外把他儿子的小鸡鸡给伤了一下，您看他有多着急吧。
 
这么看，至少在咱天朝，这个“阉割焦虑”的理论，估计是没啥市场的。
 
弗洛伊德理论飘扬一百多年，如今大部分尘埃落定，他的泛性论里面的“泛”，已经被整肃得差不多了。归结起来，他把人的性欲望当作人类唯一的心理动力来源，然后给这动力的产生、阻滞和疏导构造了一套跟流体力学相似的动力学，谓之动力心理学，然后用这动力学来解释人的心理动态和神经症症状，还能用来治疗心理疾病。这个理论框架，里面能分解出两个要素，一是那套驱力流动框架，二是这个框架里面流注的能量。照弗洛伊德说，这能量就是一个：性欲。其实呢，咱要是不那么绝对，除了性欲，还嚼磨一下别的心理欲望和需求，然后参考弗洛伊德的动力学说，把这些不同的心理能量流动，用他的动力学来做一番分析，倒也时不时能印证一些真实生活事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