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伊曼被赶下WeWork的CEO王座,恰恰始于这家共享办公企业的上市。
纽约原本又将见证一个移民从赤贫到暴富的故事:诺伊曼创立的WeWork估值470亿美元,本应是今年美股第二大IPO、继Uber之后最受关注的“科技”独角兽。它背后站着孙正义的软银资本,头顶纽约、伦敦最大办公地产租赁者的光环。纽交所早就在争取这场IPO,用以抗衡更受科技企业青睐的纳斯达克。
1979年,诺伊曼出生于以色列,父母离异、童年漂泊。他在以色列海军效力5年后,2001年才移居纽约。二十岁出头的他想象美国充满享乐和赚钱,不惜从巴鲁克学院辍学创业,直至2017年才获得学士学位。
诺伊曼的头两个创业项目,听起来都一言难尽:一是可折叠的女士高跟鞋,二是内部缝有护膝的婴儿服装。
直到2010年,经济危机已经扫荡了纽约。诺伊曼和建筑师朋友Miguel McKelvey租下了办公空间,再分割出租给自由职业者、小公司、创业企业。诺伊曼夫妇和McKelvey合伙创立了WeWork。
诺伊曼今年四十不惑,身价41亿美元,被视为WeWork的企业象征和传统商业地产的颠覆者。他娶了毕业于康奈尔大学的妻子,拥有5个孩子,用上市继续书写他的底层逆袭故事。
在一个多月之前,这还是个科技创业时代的白手起家美国梦。
直到:
WeWork在8月公开上市招股书,9月CEO在各方炮轰中下台;诺伊曼本以为上市加冕触手可得,谁知在一月之间被赶下王座。
诺伊曼科技改变世界的嬉皮士外表被揭开,露出一张荒唐敛财的真实面孔。但在这个扑朔迷离的故事里,到底是诺伊曼自大荒唐的失败?是共享办公空间模式的失败?还是软银“闪电战”扩张模式的失败?
就像美国创投研究机构CBInsights抱怨的,这届科技独角兽戏太多。
致命招股书
WeWork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是上市招股书。
市场照例要过问盈利模式的问题。WeWork在2018年亏损近20亿美元,这原本不是致命问题。大股东软银CEO孙正义在接受CNBC采访时力挺WeWork:Facebook上市之后还在亏损,但一旦盈利,利润就非常可观。
仿佛今年上市的一批科技新贵不盈利不意外,盈利才意外。
意外的是,诺伊曼却赚钱了,以简单粗暴又出人意表的手段,写在招股书里:
他创建了“The We”的品牌,然后出售给自己的公司,赚取了价值590万美元的股票。
他买下了不少地产的所有股权,然后出租给自己的企业,赚取大笔租金。
他在上市前套现了7亿美元。身为CEO没有与公司同舟共济,反而中饱私囊。
他给了自己每股20票的投票权,拥有对企业的绝对控制。
他还在招股书中对自己的身后事作出安排。如果诺伊曼意外身亡,那么他的妻子将指定下一任CEO。
WeWork还在招股书中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CEO至上:
我们未来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亚当·诺伊曼的持续服务,这不能得到保证。
诺伊曼对我们的运营至关重要。他一直是制定我们的愿景、战略方向和执行重点的关键。我们与诺伊曼没有任何雇佣协议,也无法保证他将继续为我们工作或以任何身份为我们的利益服务。如果诺伊曼不继续担任我们的首席执行官,可能会对我们的业务产生重大不利影响。
这几段话倒是一语成谶。
诺伊曼一直以嬉皮士的形象示人,他号召要消灭世界的孤儿问题,消灭全球饥荒,这都是WeWork的使命。
当他一手高举人道主义,一手用最精明的手段敛取财富,最讽刺的一幕就诞生了。
这样一份招股书能走到公众面前,也让人怀疑,诺伊曼和WeWork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舆论经历了震惊、困惑、终于走向了愤怒。诺伊曼特立独行的人设一夜垮塌。舆论风向掉头,潮水一般的讥讽和抨击,冲垮了WeWork的上市之路。
诺伊曼更多的不堪细节被挖了出来。他挥霍公司6000万美元资金购入私人飞机G650,还喜欢在飞行时吸食大麻。
WeWork的员工也感到绝望,抱怨CEO有钱买飞机,却没钱加薪发奖金。
WeWork公司高层充满了诺伊曼的裙带关系,有二十多人在他倒台后面临遣散。诺伊曼的姐夫担任首席产品官,姐夫的父母作为地产经纪人获得WeWork支付的佣金。
诺伊曼对金钱毫不掩饰的攫取、个人崇拜,怎么能在坐着软银、Benchmark、高盛等代表的董事会眼皮下肆意膨胀?
失去了CEO的光环与包装,WeWork“科技公司”更成了一个笑话。这不是一家科技公司,这是一家充满了估值泡沫的地产公司。
这个时候,WeWork的盈利模式,就变成了致命问题。
毁灭与疯狂
上帝欲使其灭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孙正义曾告诉诺伊曼:你还不够疯狂。
2017年孙正义与诺伊曼的会面,带来了WeWork史上最大的投资和软银标志性的“闪电战”扩张打法。
诺伊曼向福布斯杂志回忆了他与孙正义的那场会面:
“ 孙正义转向我,问,在一场战斗中,谁会获胜?是聪明人还是疯子?”
我回答说:”疯子。”
孙正义看着我说:“你是正确的,但是你和Miguel还不够疯狂。”
“使WeWork比你的原计划大十倍。如果以这种方式考量,现在的估值很便宜。”
“便宜吗?”
“WeWork可能价值几千亿美元。”
在那之后,WeWork经历了疯狂扩张的两年,就如同软银投资的Uber、OYO这些试图从商业模式上颠覆行业的公司一样。
增长、增长、再增长,创业企业要颠覆进而统治市场,而投资人有钱。
软银有一双魔术手,擅长包装行业的颠覆者,并让企业估值迎风膨胀。
在2018年,WeWork的估值是200亿,到2019年,就翻了一倍多达到470亿。这两场估值都由软银的投资敲定。
什么是科技颠覆传统行业?打车平台加上出租车公司,就能成为网约车公司吗?商业地产分时租赁办公空间,就是共享办公吗?采用了科技产品,就是科技公司吗?
存在即合理,依赖即市场。
WeWork铸造了漂亮的客户名单:微软、Salesforce、三星、Spotify、星巴克、Pinterest、Facebook……WeWork还为纽约的IBM、柏林的Airbnb办公室和波士顿的亚马逊办公室各自运营着一整栋大楼。
WeWork成为曼哈顿最大的办公地产承租者。不止如此,还是纽约、伦敦、以及更多城市中心最大的办公地产承租者。
WeWork还在海外高速扩张。2016年有全球34城的111个办公地点,2019年则披露了29个国家、111个城市的528个办公地点。
三年前,WeWork有一千多名员工。2019年,它有15000人。
WeWork的招股书显露出烧钱扩张的潮流。一路扩张,直至大而不能倒,这就是新商业模式企业的护城河。
资本也是护城河,如果能一直有资本的话。
疯狂扩张、高支出、高增长,都建立软银的大笔投资上。
WeWork给予租客几个月的免费租金、给房东双倍租金拿下办公空间。WeWork在美国扩张、海外扩张、收购竞争对手、买楼买地标收购公司。
不停注资的软银资本突然停了下来。今年亏损上市的独角兽太多了,国际经济形势也更紧张了。
软银打法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资金链。
WeWork还不能造血,有资本注入,可以继续扩张,没有资本注入,WeWork哪里有钱维持高成本的扩张?
连垃圾债券都发了之后,WeWork站在了上市的鬼门关前。
We王国的倒塌
上市招股书饱受质疑后,WeWork的估值开始雪崩式垮塌,一路跌到100亿美元,这比软银给WeWork的投资还要少。
先后以200亿美元和470亿美元估值投资WeWork的软银,终于按耐不住叫停了这场上市。
孙正义又主导了对诺伊曼的驱逐,指责他太过疯狂。
在2019年上市之际,诺伊曼如同一个盲目的领袖,还在计划自己的商业帝国。
他把具有辨识度的WeWork公司,放在“The We”控股公司旗下,开始宣传“The We商业王国”。集团伞下有几大块业务、全球版图、还有一个全球地产收购与管理平台。
这个王国需要上市募集更多的资金,却也因为上市断了资金来路。
大厦一夜倾倒。私德有亏的CEO,成为了WeWork上市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诺伊曼退回了向自己公司售卖“We”商标获取的股份,宣布妻子和家人绝不会进入董事会,并将估值腰斩倒200亿美元。
但他的出局已经无可避免,就像Uber的前任CEOTravis Kalanick在看台上黯然观看了Uber上市敲钟一样。
很快,诺伊曼宣布辞去CEO一职,保留董事会主席职位。
联合CEO的职位由首席财务官Artie Minson和副主席Sebastian Gunningham接过。
但WeWork的上市已经打上了了问号,另一个更大的问号打在WeWork的资金链上。WeWork在高负债和高扩张的道路上,突然失去了资金来源,资金链会断吗?
新管理层主张削减成本,筹措现金。
诺伊曼出局之后,WeWork立即出售那架6000万美元豪华飞机。在多篇充斥着诺伊曼荒唐细节的故事里,这家飞机已经让WeWork抬不起头。
WeWork还在“打折”出售一些收购的公司,其中甚至有口碑不错的Meetup。
此外见诸媒体的消息还有裁员。据The Information, WeWork可能会裁撤5000名员工,撤出难以盈利的海外市场,比如中国。
WeWork的形象和品牌也蒙受了惨重损失。那些富有设计美感的办公室,具有科技元素的现代办公室设备,无限免费的啤酒,创新的文化,都无辜蒙上了阴影。
WeWork从一家科技独角兽,被打回了地产二房东的原形。
市场已经开始怀疑WeWork的资金会在下一个春天前燃烧殆尽。WeWork签署的未来最低租赁支付义务为472亿美元,如果融资不利付不出租金,到处都有压垮资金链的危险。
唯有盈利才能为独角兽正名。在此之前,烈火烹油与千夫所指,都是翻手之间的事情。一个个被驱逐的CEO,都不外如此。
只是诺伊曼的落幕,来的格外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