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悲歌

关于贵州遵义赵家女人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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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媛诗@文革(81-4 瑶琴:红镜照妖/天赐照片)

(2016-02-27 09:54:45) 下一个

(4)天赐照片(1967)

   兆瑶琴开始以火眼金睛洞悉雍卫红一言一行。她认为他是典型的投机分子(比如他原名雍祥喜,怕人认为他“永向西”,改名为“永卫红”),革命半途而废,以自己能爬到高位为目标。同兆瑶琴一样开始觉醒的人逐渐增多,长空闪电内部严重不和。以雍卫红为代表的一些人认为遵义供电局的夺权行动好得很,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夺了权;但以兆瑶琴为代表的另一些人认为夺权行动好个屁,其中包含着大阴谋,被顽固不化的走资派利用了。长空闪电内部明显分裂为“支革派”(支持已建立的省革委会)和“彻底派”(认为此前夺权不彻底)[ 当时贵州造反派派系很多而且复杂,主要派系是“支红派”和“四一一”,政治倾向大致如小说中虚拟之名称更易理解的两派(支革派和彻底派)。“四一一”一直被省革委当成反动势力镇压清剿,但剿而不息,故武斗不止。]。支革派把持着电管站的行政大权,雍卫红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任人唯亲,安插他的亲信到各个部门负责,主导本单位文化大革命各项工作。而彻底派开始暗中动议把雍卫红开除出长空闪电,要彻底革命,重新夺权,沿着毛主席指引的光辉道路继续前进。也有和事佬,他们竭力要挽回分裂局面,凡事好商量。还有逍遥派,推说身体不好啊、家有老人啊,啥活动都不参加。而兆瑶琴努力读书看报,很清楚地意识到,无论电管站、供电局,还是遵义地区、贵州省,不仅普遍出现了支革派和彻底派对立的局面,而且越趋尖锐。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必须提高警惕。她的观点,雍卫红辩不过,但他有杀手锏:兆瑶琴出身不好。每每两人争论某事到了一定程度,正宗的工人子弟便使出杀手锏,敲打匪团长的女儿。他们的矛盾公开化之后,雍主任便在多个场合、以多种方式向革命群众传递“兆瑶是匪团长的女儿,有没有划清界限很难说”的概念,要把兆瑶琴的革委会委员之职撤销。

   兆瑶琴很无奈。党的政策是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可以选择,可是,这个顶头上司偏要攻击她的软肋,明摆着使阴招。兆瑶琴很郁闷——夫妻关系可以用离婚来解脱,但父女关系却无法解脱。她苦无良策,急得上火,舌头上长了几个泡,疼得喝水都困难。有天,兆瑶琴随着电管站职工在遵义会议会址跟前跳忠字舞,遇到了母亲谢怡嵋,她是北门中学的靠边站员工,没有资格跳忠字舞,但必须在那里手捧红宝书观看革命群众跳忠字舞。北门中学的革筹会[ 革筹会:全称“革命委员会筹备会”,文革期间党政干部被夺权之后、正式的各级革命委员会成立之前的过渡机构。]成员,叫做史宝璜的,以前的史副校长史书记,觉得谢怡嵋手里拿的那本《毛主席语录》太旧,见到兆瑶琴,便对她说:“兆瑶琴同志,你回家去给你妈拿一本新的红宝书。”兆瑶琴知道这是大事,牵涉到政治态度,便立刻去大井坎母亲家。从遵义会议会址门前走到大井坎,只要几分钟。在路上,她决定搜查母亲的房间,如果能找到有关兆众生的东西就好了。到了母亲家,她先将谢怡嵋的书架上的一本旧相册翻了一遍,又把两只箱子打开来找,还把床上垫的每一层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离开母亲家之前,她又将母亲的挂在墙上的那个镜框也取下来该检查一番。她把镜框取下来,上面有若干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家人,当然,不包括兆众生——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母亲,几个月大的、四五岁大的兆适鼎,十来岁的自己,等等。她觉得照片底下的那张纸后面也许藏了什么,便把它从镜框中抽出来,但还是没有她希望发现的东西。她只好作罢,拿起一本看上去最新的《毛主席论阶级斗争》,它同《毛主席语录》一般大小,厚薄也差不多,只是红色塑料封套正中有毛主席画像。她拿着这本书出门往遵义会议会址走。一边走,一边鬼使神差地把塑料封套取开来想看看,于是,一张照片,泛黄的照片,从封套中掉出,落在地上。兆瑶琴弯腰把照片捡起来,于是,它就在兆瑶琴的手上,平平静静地狂风大作,安安静静地惊涛拍岸!

   这张照片,是兆众生与谢怡嵋新式婚礼纪念照。居中是一对新人谢怡嵋与兆众生,还有爷爷兆易康、外公谢竞人、省立三中校长厉箫泉等。兆瑶琴以前见过这张照片,母亲曾说是新式婚礼上几人合影,厉箫泉当时是证婚人。照片背面有字,是极精美的小楷,乃兆众生亲笔所书:

   小儿新婚,承蒙各位父老亲朋光临。这次婚礼,经一对新人及兆、谢两家相商,民国新时代,须一改旧习。既改旧习,难免有非议者。然旧习不除,新风难开。今日盛况,新风渐近,此风一开,新潮将涌。

           ——录家父为余与嵋所作新婚致词,民国十七年七月

   兆瑶琴在她的革委会委员之职摇摇欲坠之际,大义灭亲,上交了这张照片。兆瑶琴的行为,在母与女两个人生函数之上,产生了典型的负相关的效果:谢怡嵋大难临头,兆瑶琴华丽转身。在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革命群众眼里,照片背面所书“民国新时代”,当是反动透顶。而谢怡嵋刻意珍藏这张照片,足可见其怀念蒋匪军官之心不灭,妄图颠覆新社会之心不死。根据种种迹象判断,革命群众甚至怀疑兆众生根本没有死,而是一直同谢怡嵋保持联系。兆瑶琴发现革命群众想歪了,但她乐得故意不去纠正——这种臆想出来的“兆众生可能还活着”的说法,更似乎更能证明她本人立场坚定,那就随他们怎么说吧。

   关于谢怡嵋的人生函数演算进程与结果,我会在其它章节中详述,这里只说兆瑶琴的转身。本来长空闪电战斗队中的彻底派群龙无首,一时不能形成对支革派的抗衡能力。但兆瑶琴上交照片,大大证明了她与罪恶家庭决裂的坚定意志,使得雍卫红不好把她拉下马。与此同时,兆瑶琴暗中成为彻底派的领袖,众人力劝她接手长空闪电,并将它加以改造。兆瑶琴与彻底派志同道合者一番密谋,在某个雍卫红外出开会的日子,突然行动,将支革派的几个头面人物就地免职,占领了设在电管站大楼的长空闪指挥部,正式宣告成立“遵义电管站新革命委员会”。同时,兆瑶琴这一伙人集体讨论决定,放弃“长空闪电战斗队”这个带有雍卫红印迹的组织名称,重新成立了照妖镜造反旅。取名“照妖镜”,兆瑶琴并不同意,它与自己的名字谐音,不妥。但革命队伍中最需要发扬民主,众人都说这个名字最能体现“彻底派看穿支革派反革命伪装”的意思,舍它其谁?兆瑶琴美滋滋地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个名称,并且被公推为照妖镜战斗旅旅长,旅部就设在电管站大楼内。不过,大家习惯喊她为兆司令而非兆旅长,她自己也乐于由人叫司令,因为她觉得司令比旅长更有气派。由于雍卫红夺权后愈显张扬,颇失人心,长空闪电正式分裂,照妖镜这一方的人反而比仍然挂名长空闪电的人多。照妖镜成立后,清除了部分支持雍卫红的内奸,吸收了一些革命群众,还迅速出击,招兵买马,很快整合了若干小股造反派队伍,迅速发展壮大,同好几个厂的正宗造反派都有密切联系。不用说,电管站新革委会在遵义引起轰动,给彻底派们打了一针兴奋剂,不少单位也仿效照妖镜之举,一时间“保卫文革成果,夺回革命政权”呼声高涨,部分造反派派系随之分裂,硝烟味更浓。

   兆瑶琴胡来并且取得某种成功,被遵义地区革委会认可的名正言顺的雍主任在支革派中大为丢脸,当然很不服气。照妖镜强占了电管站大楼,雍主任没法回去领导电管站的文化大革命,但他能动用各种关系,在支革派控制的报纸上连续发表若干分析和批判“‘照妖镜’反攻倒算破坏文化大革命伟大成果”的文章,从某日起居然在支革派占优势的公交公司支持下弄来一辆公共汽车改制的广播车停在狮子桥头,处在彻底派从楼上扔石头所不及的距离,天天对着电管站大楼反复播放那些文章。支革派的广播车叫嚣不止,彻底派砸不着那辆车,只好以毒攻毒,用设在电管站大楼顶上的高音喇叭以更大的分贝播放兆瑶琴义正辞严的反驳。到后来,广播车上贴了标语来挑衅:“‘照妖镜’的真实目的是复辟资本主义!”“砸烂反革命的‘照妖镜’臭婆娘旅长的狗头!”“打倒伪革委会主任兆瑶琴!绝不能让国民党匪团长借尸还魂!”这些标语,也贴在丁字口遵义饭店墙上,遵义军分区大门边上,甚至被人在半夜里悄悄贴在电管站大门上。金淦对兆瑶琴汇报:“有一条标语不晓得是啷个意思。”原来,标语写的是“兆瑶琴必须接受人民审判,不准步兆适鼎后尘!”兆瑶琴说:“我哥是要加强思想改造。”她疏忽了,于是至此仍然不知道兄长兆适鼎已经逃脱了“人民审判”,亦即已经“自绝于人民”。兆瑶琴忙于她的战斗,忙于她的革命。她让楼顶上的高音喇叭也拿雍卫红的原名来迎头反击他,同时也指挥手下人,写了大标语贴出去,针锋相对:“‘照妖镜’(兆瑶琴)誓让‘永朝西’(雍朝喜)原形毕露!”“‘永朝西’(雍朝喜)最怕毛泽东思想‘照妖镜’(兆瑶琴)!”“革命无止境,战斗乐无穷!”“否定‘照妖镜’就是否定文化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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