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月亮太陽

 

 

 

少年時代的我就已經讀過徐速先生的名著「星星、月亮、太陽」了，那時候年紀太小，祗知道那是一部描寫抗日戰爭前後時期一個男生從少年變成青年，與他生命歷程中所遇到的三位女孩子和三段沒有結果的愛情文藝小說，讀的時候是喜歡的，讀完了以後慢慢也就淡忘了。

不久前我偶爾在YouTube上看到了「星星、月亮、太陽」的電影，分上下集，1961年香港國際電影懋業公司的出品，拍得很美，看完後有種心靈被洗滌了一番的感覺，年少時年青時對文藝的熱忱似乎又被喚起了，於是我又把電影重看了兩遍，甚至還把陳年的舊書翻出來再讀了一遍，以作比較。徐速先生的長篇小說差不多三十萬字，故事情節自然比較復雜，相較之下，我比較喜歡電影，非常欣賞改編劇本的秦亦孚（秦羽）小姐的功力，能夠把復雜的長篇小說改編成精簡的電影劇本，在有限的電影篇幅裡創造出十分鮮明的角色形象。

電影裏的男主角徐堅白（張揚飾）是家中的長子長孫，備受祖母寵愛。他與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鄰居阿蘭（尤敏飾）雖然門戶不當，但感情是真摰純潔的。阿蘭在叔叔嬸嬸家中長大，寄人籬下又體弱多病，所以徐堅白除了覺得自己愛她，還覺得自己對她負有責任。白天阿蘭有忙不完的家務事，堅白祗有晚上才能與她相聚在一起看星星，但是因為阿蘭已與同村去了當兵的李大哥有婚約，所以徐堅白遭到了阿蘭未婚的夫家和叔叔嬸嬸的責難，也被自己的父親一頓痛打。隨著堅白去了省城讀高中，也就沒有了阿蘭的消息和與她一起相處的機會了，阿蘭在等待中衹覺孤獨，像那天上明滅的寒星，寂寥而淒美。

在高中的校園裡徐堅白碰上了他的表妹秋明（葛蘭飾），秋明叫堅白上她家去，小時候常常一塊兒玩的訂有婚約的表哥表妹多少年不見了，現在大家都成了大人，見了面不免有點生疏侷促，請表哥吃飯的菜秋明一定要自己做，卻把紅燒牛肉燒焦了，堅白很是善解人意，不僅沒有一絲抱怨和嫌棄，還一直誇讚說燒焦了的紅燒牛肉「別有風味」，大口大口地吃，這讓堅白的舅父舅母，也就是秋明的爸爸媽媽很是詫異，也讓從小就心儀表哥的秋明心裡充滿了甜蜜，看她那雙閃閃發亮的眸子散發出來的喜悅，是多麼幸福。寫到這裡我必須說一下，個人認為電影的這一段張揚和葛蘭都演得特別好，他（她）們是非常合襯的一對，把表哥表妹許多年後見面時的覥靦演得自然極了。我對張掦一向有偏愛，他的高大英挺，甚至他那天津衛口音的國語，都常常讓我著迷。

 

從秋明家吃飯回來的堅白病倒了，校醫説是傷寒症，不能留在學校裏，柔和可親的秋明把他接到家裡，從早到晚守護著他，衣不解帶地服侍他，種下了彼此間美好快活的情感。這時候遠在鄉下的阿蘭聽到了她嬸嬸口中傳出來的風言風語，說堅白要與他的表妹訂婚了，阿蘭思前想後，覺得自己不配堅白，寧願放手成全他，所以寫了一封信，謊稱自己已經找到一個對象，叫堅白忘了她。剛剛大病初癒的堅白讀完信後不僅難過極了，而且還信以為真，因此當家中長輩爲他和秋明商量高中畢業後結婚的打算時，他就答應了。

在歡送畢業同學的晚會上堅白接到了家中來的緊急電報，他飛也似地跳上了回鄉的火車，到家後平時最疼愛他的祖母已經入土為安，在拜祭祖母墳頭的山上堅白看見了阿蘭，當他正要開口責罵阿蘭的時候弟弟阻止了他，弟弟告訴堅白阿蘭並没有跟別人訂親，她愛他，覺得表妹才與他班配，所以寫信欺騙了他。堅白知道後好生難過，決定要與阿蘭私奔。這時候秋明來到了堅白的家，知道他要與阿蘭私奔的事她便找到了阿蘭，起初她是責怪阿蘭的，給她曉以大義，可是當阿蘭告訴秋明她是一個將死之人了，在死之前當然希望可以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善良大度的秋明同情阿蘭，竟然同意阿蘭跟堅白私奔去，然而這時候的阿蘭知道自己錯了，她不想把堅白置於不孝又讓世人恥笑的位置上，因此告訴秋明她和堅白幽會的地方，讓秋明告訴堅白，她不跟他走了，要他從今以後忘了她。而在堅白家裡一直等待著堅白回來的秋明，卻不知道堅白這時候已經坐在通往北方的火車上了。

缺乏擔當的徐堅白在往北方的火車上被一陣激掦的言辭吸引住了，講話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孩子，帶點男人豪爽的性格，看上去頗有幾分領導天才，大概是某個學校的學生骨幹吧，言論中鼓勵同學們放下一切精神和家庭的包袱，投身到愛國的洪流中去，因為民族存亡的戰爭已經迫在眉睫了。原來這個女孩子的名字叫蘇亞楠（小說是亞南）（葉楓飾），是堅白大學裡學生自治會和後援救國會的負責人，受了亞楠的影響，堅白在學校也活躍起來了，做了學生自治會的幹事和負責文書工作。

仍然在堅白家等待堅白的秋明要回省城的家了，她不希望阿蘭一直受苦和悲觀消沉下去，她說服了阿蘭與她一起回家，她鼓勵阿蘭去考護士學校，以後可以服務人羣，阿蘭同意了。兩個善良並且都愛著堅白的女孩子成為了好朋友，真讓人感動。阿蘭離開了叔叔嬸嬸的家後像是變了一個人了，她似乎預感到什麼地對秋明說：也許堅白現在已經沒有想到我們了。

阿蘭的話沒有錯，堅白現在整天跟著積極奮發的蘇亞楠在一起，也受到她那愛國情懷的感召了，他與亞楠的愛苗似乎也在雙方的敬慕中滋長起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蘆溝橋的槍聲響了，中華民族抵御外侮的聖戰拉開了序幕，堅白、亞楠和同學們跟著逃難的人羣，開始了在戰火紛飛中漫長的顛沛流離之旅。

敵機的轟炸，戰火的蹂躪，逃難的日子險象橫生，死裡逃生，與堅白亞楠同行的同學楊子雲和小雨點在亂世中結婚了，堅白也便向亞楠表達了希望與她一起生活一起戰鬥的願望，亞楠聽到堅白的內心表白自然是歡喜的，但是亞楠是一個獨立堅毅的女人，她理智地壓抑著自己的情感，趁著深夜裏堅白睡著了的時候，偷偷地離開了堅白和同學們，自己找部隊去了。在愛情和國家之間，有著自由意志的亞楠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阿蘭馬上就要奔赴前線的戰地救護隊了，她來跟秋明道別，秋明好生不捨，嘱咐阿蘭要寫信給她，並且給阿蘭戴上了跟她自己許多年的項鏈墜子，祈求阿蘭平安。兩個死心塌地愛著堅白的女孩成了好姐妹，現在是像家人一樣的親人了。

堅白為了找到亞楠，也去從軍了，他找到了正要開拔的部隊，卻沒有想到這個連隊的連長，正是來自他家鄉的李大哥，那個從前與阿蘭定了親的排長。李大哥沒有怪他，允許他留了下來，堅白卻不知道，此時此地，他將會參與一場特殊的戰鬥，一埸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歷史上中國軍隊第一次戰勝日本軍隊的戰役 – 台兒莊會戰。

徐速的小説對台兒莊會戰描繪和交代得比較詳細，但是電影要反映和重現這一恢宏的場景有很大的難度，所以銀幕上祗能勉強營造那蕩氣迴腸的氛圍，倒是背景音樂「中國一定强」對還原整個的戰爭畫面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堅白參加戰鬥了，與其說他希望在戰火中鍛練自己，倒不如說他希望在前線上遇見（找到）亞楠，也當然是戲劇性的，就在戰事打得正激烈的時候，他果真遠遠地看見亞楠了，他不顧一切地飛撲過去，當他和亞楠激動高興抱在一起的瞬間，炸彈在他（她）們的身邊炸開了。

在戰地救護隊裡，阿蘭負責核對整理紀錄傷兵的名單，在長長的一串名字中，阿蘭赫然發現了徐堅白的名字，她顧不上許多，像瘋了似的在傷兵人堆中一個一個地找，沒有見到堅白，阿蘭急了，跑到院子裏，在那些已經死去了的以及那些重傷昏迷不醒冉冉一息被認為沒有救活希望的士兵堆中去找，快要被埋葬的徐堅白終於讓阿蘭給找到了。要救活堅白必須給堅白輸血，可是阿蘭孱弱的身體怎麼能夠輸血呢？連長來看堅白，還是善良的李大哥幫了大忙，用自己的鮮血救了堅白的命。

昏迷中的堅白一直叫著亞楠的名字，阿蘭從堅白上衣的口袋裏看到了亞楠的照片，憑著照片，她終於在亞楠部隊開拔前找到了亞楠。亞楠答應阿蘭將來一定會去她的家鄉看她，但是她拒絕了阿蘭希望她回到堅白身邊的要求。

整天整夜不睡不吃陪在堅白身邊的阿蘭終於病倒了，醫生要立刻把她送到後方去休養，阿蘭不想堅白知道她有病，要李大哥和她一起對堅白謊稱他（她）們要結婚了，李大哥並且告訴堅白所有傷兵要馬上撤退到長沙去，阿蘭告訴堅白秋明在長沙，希望他能夠找到她。

秋明所在的勞軍團在舞台上載歌載舞慰問傷兵們，在「中國一定強」的嘹亮歌聲中，士兵們情緒高昂，鬥志旺盛。遠遠地，堅白看到了舞台上的秋明，人太多了，秋明聽不見表哥的呼喚，一直到第二天，秋明的勞軍團在火車站準備離開長沙的時候，堅白才好不容易地從擁擠的人群裡面把秋明拉了出來，見到表哥，秋明高興極了，她跟團裡的人說，她有好多話要跟表哥說，可是當她告訴堅白自己以後的打算徵求堅白意見的時候，堅白卻沒有主意，他想起了亞楠，他告訴秋明，這是一個生死未卜，救過他性命的同學，也是女兵，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做，秋明聽了他的話難過極了，也失望極了，她飯也不吃，匆匆趕回勞軍團，含著涙，上火車離開長沙了。

…………

抗戰勝利了，舉國歡騰。堅白鄉下的人們，堅白的弟弟，阿蘭的表妹，都跟著歡慶的人羣慶祝遊行，好熱鬧，然而這時候，阿蘭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了。秋明來看她，阿蘭央求秋明帶她上街與眾人一起參加勝利遊行，走著走著，阿蘭終究還是體力不支暈倒了。

第二天，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的亞楠來看阿蘭，阿蘭和秋明都以為堅白跟她在一起，因為堅白一直在找她，但是亞楠卻説，她不能見他，尤其是現在，她更不能見他了，阿蘭想了一想跟秋明説：你應該等堅白回來，你和他才是最合適的一對（我也這樣認為）。

阿蘭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她還是想著堅白，想著等堅白回來的時候，她們三個女孩子應該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堅白看見她們一定會很高興。多麼執著純真的阿蘭啊！

堅白終於回家來了，這已經是阿蘭去世後的三個多月了，在阿蘭的新墳前，衹見李大哥把鮮花插滿了阿蘭的墳墓上，善良的人總是竭盡心力，為那個自己愛著的人，默默地奉獻。

堅白在香港找到了亞楠，他希望在和平的日子裏，他（她）們能夠一起過些美好舒適的日子，亞楠答應堅白考慮一個晚上，可是當堅白第二天早晨去找亞楠時，她已經離開香港飛往南洋了。她留給堅白的信上這樣說：戰爭時我把自己獻給國家，和平時我把自己獻給社會。她並且把秋明的地址寫給了他，讓他去找她，亞楠告訴堅白，自己和阿蘭都認為秋明才是他最理想的對象。

在秋明教書的學校裡堅白見到了楊子雲和小雨點，他（她）們的孩子也已經七歲和五歲了，然而堅白終究還是來晚了，秋明已經離開學校而投身於宗教信仰中了，在修道院裡秋明沒有回應堅白的呼喚，她含淚跪在聖母像前 – 抹去眼前和心頭的人影，回應聖靈的啟示 – 純潔善良的秋明，心中可有憾乎？

…………

徐速先生原著的精神是希望讀者們能夠從他的書中知道抗戰生活，能夠感受那個憂患重重的年代，能夠瞭解那一代青年人高貴的愛國情操。他也希望青年人能夠認識真善美的真諦和對愛情信念的執著，雖然我相信今天二十一世紀的許多青年人對這樣「老掉牙」的故事已經不感興趣了，但是我仍然願意努力，努力地弘揚這種真善美的精神。至於電影，我還是那句話，非常欣賞秦羽小姐能夠把劇本寫得這麼好，整部電影有如一部優美而壯麗的史詩，每個角色個性的塑造都獨特細膩，善良貫穿了整部影片，她因此獲得第一屆金馬奬最佳改編劇本獎，確是實至名歸。

無論是小說的讀者還是電影的觀眾，批評和譴責徐堅白的不在少數，年輕的我讀小說時也曾覺得他太怯懦，太沒用，但人在年歲增長以後的好處就是懂得了寛容和理解，事實上我挺同情堅白的，他畢竟太年輕，在那動蕩的年代裡，他究竟祗是在愛情、前途和人生的道路上摸索而已，在不可抗拒的機緣中，他也受著折磨，也被命運所擺弄，我們不應該過多地苛責他。

無論如何，作為第一屆金馬奬最佳劇情片的「星星月亮太陽」，在中國電影史上，有它自己的地位。時光雖已流逝，經典魅力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