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思念如空中的杨柳,随风而起。
小时候,父母亲在外地工作。母亲每次回来,总是带我出去,要么看朋友,要么逛街。这两件事,我都非常喜欢。
妈妈的朋友们,许多在河西。去他们那儿的时候,因为当时没修桥,必须坐船过去。坐轮渡是很快乐的。看着天上的云在走,身边的水在走,对岸的房屋也在走,就是自己不走,觉得真好玩。而这时候,妈妈会问我一些问题,比如说,轮船总是逆水靠岸。为什么呢?妈妈也讲不清其中的道理,只是淡淡地说:也许顺水容易翻船吧。更多的时候,妈妈会跟我讲些短小有趣的成语典故,象“自相矛盾”,“守株待兔”,“刻舟求剑”等,就是在那时学的。坐船过河,短短的十来分钟,常常就在妈妈平和的语调中,和母子俩的笑语互答中,轻松地滑过了,但这生活的浪花,却永远留在了孩子的记忆长河里。
跟妈妈逛街,一般去百货商店或是新华书店。对百货商店的兴趣不大,而妈妈也几乎没帮我买过新衣服,主要是买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具。上书店自然高兴。站在少儿柜旁,翻小人书,也就少不了要妈妈买本喜欢的图书。妈妈很少拒绝,微微一笑,看一看书背面的价格,便去柜台交款。几年下来,我就攒满了一抽屉的象“邱少云”,“杨根思”,“雷锋的故事”,“兄弟民兵”等英雄故事或是捉特务的小人书。有一次,一同学在班上拿出一本大开本的《智取威虎山》小人书,封面是杨子荣身披风衣,手持驳壳枪的彩画,男同学个个羡慕极了。等妈妈来时,就告诉她我也很想要一本。妈妈便带我去了市中心和城南两个新华书店(印象中河东就只有两个,河西大学区有一个,但太远了)。可惜都缺货。我一肚子不高兴,妈妈则安慰我:不要紧,大城市没有,小城市可能有。果然,不久我就收到了妈妈从她工作地寄来的一本一模一样的书。我高兴得不得了,便照着封面,画了杨子荣,并工工整整地抄下了书中杨子荣对猎户老常的一句话,寄给妈妈:杨子荣摘下风帽,亮出五角星,说:“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其实,最喜欢和妈妈上街的原因并不是买书,而是有东西吃。有时候是走累了,有时候则纯粹是嘴馋,反正,会耍赖说,肚子饿了,走不动了。妈妈听了,往往会心一笑:是肚子饿了,还是嘴巴饿了?好吧,去吃点东西吧。在夏天,五分一支的绿豆冰棒是开口就要。若碰巧附近有冷饮店,妈妈会带我进去买八分一碗的冰镇绿豆汁。偶尔,也会点冰雪球---一角八一份,装在高脚的,厚厚的玻璃杯里,露出米黄色半球,看着就想吃。不过,妈妈自己很少点,大都吃绿豆汁。天凉的时候,妈妈会带我去吃五分钱一个的糖油粑粑,或是一角钱一碗的光头粉,光头面。最高的奖赏,是一角八一份的馄饨---皮薄,肉嫩,汤鲜。当然,这种时候不多,所以,后来生病或是装病时,姨爹姨妈问我想吃什么,第一回答就是馄饨。
妈妈知道小男孩都喜欢英雄故事,就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带来了一本少儿版的《智取生辰纲》。她叮嘱我三件事:(一)把书包好,因为是借了朋友的,要爱护;(二)读完后,要讲给她听;(三)一边读,一边还要做一件事。前两件事不在话下,我就问那第三件是什么。妈妈不急着回答,只是说你先读,读着读着再要你做。我知道妈妈不会为难我,就满口答应,包好了书,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可读了第一句,就卡住了:“只说杨志取了大路,嘱咐小喽罗自回山寨”。小喽罗是什么意思呀,我问妈妈。妈妈哈哈一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厚本,说:这是新华字典,碰到书里不认识的字或是词语,你除了问大人,这第三件事就是学查字典,问它。就这样,《智取生辰纲》自然是津津有味地读完了。接下来,读简装本的《水浒》,《西游记》,再到后来,读《三国演义》,也就顺理成章了。而正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查字典的习惯。
虽然宠自己的孩子们,但妈妈并不溺爱他们。得知我学起了粗鄙话,妈妈没有过多责备,而是和我讲了一件事情:“有一天,住在南货店附近的一个小男孩,趁人多时在店里偷了几口槟榔(一分钱一口),被发现了。他爸爸知道后,既不打他,也不骂他,只是把他带回小店,掏出一块钱,买了100口槟榔,喝令他当着店员的面,一只一只地嚼干净。虽然有人求情,但他爸坚决不饶,直到男孩舌头起泡,牙龈充血,把那100口槟榔嚼干净为止。从此,男孩再也不敢偷东西了”。妈妈讲完后,静静地对我说:你不想要你爸爸也用类似的法子对你吧。我听后,真被这故事给镇住了,就求妈妈不要告诉爸爸,自己一定改。以后,也确实改了许多(不过,本性难移。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上网,有时还是免不了要骂几句,见谅了)。
除了爱自己的子女,妈妈待人也是诚恳热情的。退休后,有次生病住院,妈妈认识一从农村来的女病友,大约三十多岁。丈夫姓曾(妈妈叫他小曾),也来了,在住院部租了一张折叠床,每天陪护着妻子。夫妻俩言语不多,但为人朴实,不久就成了妈妈的好朋友。等到他们出院时,妈妈就把家里的地址留给了他们,并说有事可来找她。后来,小曾背了几十斤茶叶(记得有些烟熏味;一只母鸡,好像还有干笋和别的什么东西,作为礼物),来找妈妈,希望她能介绍几个卖点较好的集市。妈妈自己也不大清楚,但她不慌不忙,先留小曾住下来(送来的礼物,妈妈知道是他们夫妻的心意,也就没怎么客气,在以后的几天里和大家一起吃了)。然后,通过她的一些朋友了解到,这种茶叶在河边的集市可能相对好卖些,就告诉小曾的路线,让他试试看。果然,还不错,买掉了大部分,剩下的一些,妈妈开始想要我去附近的邻居和朋友家推销,我哪肯去?妈妈也不为难我,想了一会说:不要紧,我先买了,然后隔几天就叫我的学生们买个半斤八两的,一定可以卖完。
到后来,妈妈老了,身体也渐差。当她知道自己得病后,每天天微亮,就带着一把可折叠的帆布小凳,走约一刻钟,到公园的树林里或是亭子里做甩手运动,练半生不熟的“鹤翔桩”,风雨无阻。直到有一天,朋友的爸爸见到我,问:这阵子怎么没见到你妈呢?她每天早上总是一个人拿着把小凳子,走去公园做操啊。我心里隐隐难受,如实回答:她住院了……
如今,妈妈走了,留下了在外头的我。但有时候,在夜里,在一个人独伫时,母亲的音容笑貌,就会自然地浮现在眼前;母亲的慈爱关怀,就会在心头泛起一阵阵温馨的涟漪。只是,好想喊一声妈妈,已无人,也无处应声了。
(这是多年前在母亲节的时候,写的怀念母亲的文章。现在清明刚过,把它翻出来,存档。
请注意:我这里的父辈是泛指,不仅仅指男性的上一辈,可以是上几辈,也可以是女性的长辈,甚至包括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