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蒙特瑞海湾的湖居回到旧金山东湾的四合院,院中苹果落满地,梨树柿树果实累累,压弯枝头。
早上坐院中摇椅边晒太阳便看书,仅一月余,这种感觉久违了。放眼望去,10多年前我手植的小果树们,如今全长成了大树。坐在浓阴密布的院里,树们仿佛与我气息相通,它们也很高兴我回来,有种说不出的安定与祥和气场。
可看见邻居老约翰家的后院,长年橙子柠檬落满地,可他实在太老了,老到没很大精力管理院子。但以他90岁的高龄,身体已算很健旺了。偶尔,若我听到悉悉嗦嗦的声音,那便是老约翰在清扫落叶。其实,他扫与不扫,看上去结果都差不多的----满院的荒芜与颓废。
我们隔着高大茶花树丛的栅栏说几句话,大都是谈谈他妹妹在老人护理院的情况等。据他说那家高级护理院每月收费昂贵,贵到我窃以为不应该是他们负担得起的。倒是这幢处于黄金口岸的房子,价值不扉。我便好奇问道: 为何不卖此房用于护理院费用?老约翰立刻瞪大了眼: 若我卖此房,我妹妹肯定会杀了我!
他妹妹10多年前,在我们搬来后不久便住进老人护理院了,印象中的她包着颜色不甚分明的头巾,佝偻着背,推着四轮拐杖,在哥哥约翰搀扶下进出家门。感觉她性格内向古怪,不仅不太搭理人,对他哥哥的帮助也是抱怨连连。这儿是她的家,估计身在老人护理院10多年的她,心中仍梦想着出院后回家来住?虽然这在我们外人看来,基本是不可能的事。老约翰另有房子,在附近山上。
与妹妹相比,老约翰友好热情。他个子不高,穿着简单随便,左脚有点跛。我们刚搬来时,他亲自示范与帮忙,教我们怎样修剪前院,高出房檐的玫瑰花枝与三角梅,并主动为我们介绍该市及社区的历史。
他与妹妹均单身,并无家庭与子嗣。这房子是他家祖屋,他俩生于斯长于斯,一辈子并未远足过。近一个世纪以来,方圆几条街所有细小的变化,老约翰均了若指掌,就连这条街上哪辆车多停了两天,又不属于邻居的,也会引起他的警觉。奇怪的是,他每天开着车,从他山上的家到这儿妹妹的家,均是直接上阶梯进入家门,宅在屋里,并未见他在街区闲逛过。
每天两点一线,他一直开着油漆斑驳的老道吉车,去年却忽然买了一辆白色新车,且是皮卡,可诺大的皮卡车厢内,每天来去载满的,也只是寂寞与空气。
虽近邻10余载,老约翰家颇为神秘。因他和妹妹从不邀请别人进到家里。遇圣诞节,我们送去礼物,也只是放在阶梯上的门口,或隔门说几句话。倒是常见他家黑猫,趴在面对我家后院的二楼窗前,旧窗帘被它戏耍成了只剩半截,巾巾吊吊的破布。
搬去湖居月余,此次回来便听说老约翰去世了。是从一位人口普查官员口中得知的。她来社区了解老约翰家还有什么人?我们只知他有个妹妹,但具体在哪家老人护理院,却是不知的。
坐在背对老约翰家后院的摇椅上,听得树叶沙沙响,恍惚间以为老约翰在扫落叶,循声望去,却是松鼠在枝叶间嬉戏。
老约翰的白色皮卡,一如既往停在他家前院车库门前。副驾座上有件蓝色外套,还有瓶没喝完的矿泉水,仿佛老约翰随时会再启动此车。唯一不同的,只是车顶上已覆满落叶。
心中伤感了好多天,为这位平日并无多少交集的,孤独的老人,寂寞的人生。
遂想起乐府诗曰:“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迭,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看来远古之人早已想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