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旧馆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任好风
正文

啼血 (四)中篇小说 (发表于05 07 2017 世界日报)

(2017-07-05 20:20:43) 下一个

 

家庭舞会——八十年代最暧昧的一个词。

怎么说——交际场合?新鲜刺激?健康娱乐?思想解放?外国风情?男女混杂?激情碰撞?苦闷宣泄?另有所图?都是也都不是,奔着舞会去的人心怀鬼胎,各取所需,像瞎子摸象一样,一通乱摸,最后十个有九个摸到的是大象那根粗大的生殖器。

是的,跳舞,与其说是健身或消遣娱乐,更贴切地是;跳舞的本质上是一种性交前的调情,这也是舞蹈最原始的出处;求偶!现代交际舞的舞姿更是男女相对,肉体隔着衣服磨蹭,呼吸相融,肢体交缠。黯淡的灯光之下,随着音乐的催动,舞者四目相视,耳鬓厮磨,双手相握,人随曲动,翩然若鸿。在如此温柔绮丽的氛围之下,心防逐渐放下,世情也慢慢淡出,眼前只有对方的一张充满欲望的脸庞。所有的气氛都指向一个最后的结局;上床吧!

许多女孩就像毫无头绪在密林中闲逛的小动物一样,最后的结果是落入猎人布下的陷阱。

汪和平是狩猎的个中高手,他舞跳得好,人潇洒,又背着艺术家和高干子弟的光环,从高中伊始,栽在他手里的女学生,社会青年女子总不下六七个。前一阵‘严打’,多少收敛了些。其实杜鹃刚来美院不久,就被他看上了。汪和平是个拍婆子老手,晓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所以从不主动撩拨女生,也不像那些急色鬼跟女模特们乱耍嘴皮子。相反地,他常常摆出一副冷傲,疏离的态度。这样女人反倒没了戒心。再加上这小子确实读过些书,文化水平比同班人高了不少。侃起大山来,天南地北,一套套地,班上同学都服他。私底下哄起女人来,更是石头上都能开出花来。

这般身手,就是西门庆也要甘拜下风,杜鹃这种没经过世面的傻妞怎么会不手到擒来,何况她本来就对汪和平有好感。

舞会是在一处大院举行的,汪和平道:妞儿,那就说好了,王府井大门口,我来接你。杜鹃说;不是就几步路的事,我逛逛就过去了,别麻烦了。汪和平笑了一笑:还是来接吧,那儿有哨兵把门,一般人不让进。

 

那天杜鹃等在王府井大街上,已经晚了一刻钟。还不见汪和平的人影,杜鹃等得不耐烦起来,自忖道人家只是随口说一声,你还当了真?大院是你这种胡同丫头随便去的吗?这么想着准备回家,只听身后一声汽车喇叭长鸣。吓她一大跳,刚想转身骂人,却见汪和平笑眯眯地,从一辆北京吉普驾驶室里伸出头来,挥手叫她上车。杜鹃倒一下子手足无措,摆弄半晌也不晓得如何打开车门,汪和平从里面把门打开让她爬了上去。

吉普车沿了长安街向西驶去,杜鹃还在新鲜劲头上,东看看,西摸摸:和平啊,你真不赖,会画画,还会开车?汪和平叼着烟,矜持地一笑,麻利地换上快档:这有什么!大院里好几个发小,都是十几岁就会开车的。老头子的司机拗不过我们,先是在大院操场上兜圈子,后来就上街了,满北京跑,没啥问题。

杜鹃天真地说:自从出娘胎第一次坐小车,我也算开了洋荤了。

汪和平一笑,没说什么。过了民族宫,吉普车往北拐弯,在太平桥前面有辆大板车,装着堆得山高的废纸板,占据了大半的路面。汪和平不耐烦地长按喇叭催板车让路。拉车的听到急促的喇叭声慌了神,一扭车把,板车失去平衡,成堆的纸板就往一边倾了过来,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响,大量的废纸板就摔落在路面上。

汪和平骂了声‘他妈的’,跳下车去。拉板车的是个光头中年人,身上一件褂子破得丝丝缕缕,纸板散了一地,正急得满脸的油汗。看到司机气势汹汹来问罪,手足无措,只是点头哈腰地陪不是。汪和平不耐烦地斥责道:他妈的磨蹭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些破烂挪一边去。那人不住地点头,手脚并用地清理现场,而汪和平叉了手,点起香烟,像监工一样在旁边督促。

差不多一支烟的功夫,拉板车的总算把成堆的纸板清理到路边。汪和平转身回到车上。杜鹃坐在驾驶室里,无意中一瞥,正好看到汪和平把还在燃着的烟头扔进板车的废纸板堆里。

烟头扔在纸板中不会起火吗?

杜鹃还在疑虑中,车门一开,汪和平上来了,朝她一笑:乡巴佬儿笨得要死,现在满大街都是这些人。

杜鹃不由心想:人家也是挣口饭吃,天擦黑了还在路上拉车。就是挡了你几分钟路,也犯不着给人使坏呀。

汪和平推上排挡:得赶快,我们要迟到了。

总有三十来人,把一间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跳的舞是当下流行的蹦迪。低音贝斯震耳,灯光昏暗,烟雾缭绕。男男女女面目不清,像上了发条的人偶般地挨在一起蹦跶。汪和平舞跳得不错,大开大阖,长发飘扬,一举手一投足都带有某种暧昧的诱惑。杜鹃本也是个好动的,见此情景不由脚痒,也下场跳了几曲,跳得香汗淋漓。玩心一上来,把扔烟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舞会的气氛起来了,有人离开,但越来越多的人进来。真的有几个外国人,个子很高很年轻,穿着倒很随便,像是留学生的样子,讲一口怪里怪气的中文,长发飘飘,在众人中间摇摇摆摆地起舞。

一过十二点,音乐换上了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众人开始跳贴面慢三。随着最后一盏顶灯的熄灭,只留一支昏暗的壁灯。男男女女都一对对地紧抱在一起,随了邓丽君软软的歌声悠转。

强有力男人的臂抱使女人着迷,贴近了,可以闻到男人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味,是用来调和油画颜料的松节油,混合了香烟的尼古丁气息,十足的雄性味儿,杜鹃不禁心旌摇荡。她对这个潇洒的男人是有好感的,也晓得男人对女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虽然墰子的影子还在她心中留存,但被年月磨薄,已经退到远远的一角。她毕竟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本能地要快乐,要关注,要男人和她缱绻,要像一个正常的女人生活下去。

薄暗,拥挤,靡靡之音,异性气息,肉体摩擦,呼吸交融,这一切性的因素搅合在一起,不爆炸是不可能的。男人都希望爆炸来得快点,猛烈点。女人却希望永远处于那个将爆炸而未爆炸的触发点上。

黑暗中突然起了一声女人的呻吟,很快地消失在背景音乐中。但大家都明白什么情况,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舞会舞会,不就是以舞会友吗?不是大家相拥着慢慢滑向那个暧昧的终点吗?杜鹃感到皮肤上起了一阵战栗。一种在罪错的悬崖边缘上行走的战栗感,搅动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男人紧紧的搂抱,身体有意识地碰撞和摩擦,汪和平渐渐凑近她脸庞的嘴唇,杜鹃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房间里的空气混浊不堪,黑暗中不时有女人轻声尖叫,伴随着男人咕哝不清的挑逗话语,引起一阵吃吃的痴笑。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中,人们的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平日胆小的人也蠢蠢欲动,惯于此事的老手更是如鱼得水。中国人的性欲望常年被压抑,一旦松动,如水漫堤坝,从涓涓滴滴到汹涌而下,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一股集体无意识洪流的裹挟下,要坚持个人的意志是困难的。

杜鹃感到一只手在解她的胸罩,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那只手却不为所动,很熟练地解开了搭扣,开始在她光裸的背上游走。杜鹃脑中一片空白,血液上涌。那只手又移到她胸前,时轻时重地搓揉她的奶头。杜鹃虽也有过男女之事的经验,但也是旱了许久时日,被男人这么一撩拨,腿软得差点要坐到地上去,全然不能自持。

汪和平作为一个老手,女人的感情热到了什么温度,可以掂量得分毫不差。当他感到怀中杜鹃的脸颊发烫,呼吸急促,而腰肢软得像一根面条,就晓得女人被挑起了情欲,于是牵着她的手挤出人群。杜鹃低了头,心跳如簧,像个木偶似地身不由己,她不管汪和平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她也不想知道,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她可以抛弃整个世界,抛弃昨日和明天,只要男人对她施以一丝温柔。

门口有几个老外聚集在一堆,抽烟聊天,汪和平好像和这帮人很熟,他让杜鹃先走几步,在树荫下等他。自己凑过去跟大伙寒暄一阵,再转身和一个高个子老外耳语几句。那老外很诧异地抬头望了杜鹃一眼,笑笑,然后从裤袋里掏了什么东西给汪和平。汪和平上车后,也不多话,驾车直驱东交民巷。午夜里长安街上灯光昏暗,空空荡荡,汪和平把车开得飞快,风从车窗里灌进来,像一盆凉水泼在脸上。杜鹃也没开口问要上哪儿去,一只手紧紧地揪住汪和平的衣角,像个在黑夜中生怕被撇下的小孩子。

在东交民巷靠近台基厂大街一排楼房前停好了车,汪和平熟门熟路地打开楼道的玻璃门,走过亮着灯的甬道,在一个单元前用鈅匙开了门,房内布置舒适,设有书桌,沙发,落地灯和席梦思床,杜鹃一进门就打了一个大喷嚏,房间里有一股异香,既不是香胰子味儿,也不是花露水味儿。而是一种说不出来带有薄荷味的清香。杜鹃怯怯地问:和平,这是哪儿呀?

汪和平点起香烟,不无炫耀地说:外国专家楼!没来过吧?说完径直走过来抱住了她,开始动手解她的扣子。杜鹃一路冷风吹过来,亢奋的情绪本有所减缓,又因为是在陌生的地方,多少有些紧张,于是下意识地推挡了几下。汪和平不耐烦地:小妞啊,快别拿腔作势了,我跟那个老外说好就两个小时的。

杜鹃被汪和平按倒在沙发上时,眼前倏地闪过那个老外的笑容,嘴角向上扬起,嘲讽又宽容。突然一股无名的羞辱感袭来。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