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旧馆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任好风
正文

流氓 长篇小说 4

(2017-02-14 10:11:57) 下一个

 

入了帮的帮众,大多是为人驱使,老头子一声令下,不管是执械殴斗,或是冒险犯难,或是犯奸作科,三刀六洞都要无条件地执行。如果伤了筋骨,丢了性命,吃上官司,虽然帮里对受困的家庭会有些照料,但毕竟赔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生命和健康。还不得有怨言,入帮时就起过誓同生共死,如果临场退缩,推三阻四,不但会被逐出门庭,还会惹祸上身。

他可能会像任何一个帮会小啰罗般地,莫名地参与任何一件他自己也不知所以然的械斗,被人一记扫荡腿踢碎小腿上的骨头,或在腰里被扎了一刀,伤到要害,虽不致送命,但终身捧个药罐子过日子,弄到后来自己也自暴自弃,为镇痛上了吗啡瘾,或吸食鸦片,二三十岁出头就像块烂抹布似的,人见人厌。或者为了帮老头子赚钱,做那些担风险的营生,一旦失事,老头子是不会出来顶罪的,被捉去官里的肯定是下面的小啰罗,刑具侍候,打得皮开肉绽,再饱尝牢狱之苦。如果他守口如瓶,把天大的责任一肩担下,就是不牵涉他人。也许过一阵老头子方便了,风头过去了,会托人把他保出来,摆上压惊酒,再甩下一叠钞票。那又怎样呢?既弥补不了坐牢耗去的大好人生,也不保证今后吃穿不愁。这还算好的,很多刚入帮的,开完香堂出来直接被带去打冤家,一命呜乎,到了黄泉路上也是个糊涂鬼。

他幸运,老头子没让他去干冒险犯难之事,一则看他身子单薄,二则念他是黄老板身边的人,不好随便差遣。所以他还照常在黄宅行走,送茶递水,跑腿传话,跟车吆喝,守门护院,吃饭还是在厨房间里,睡觉也和同乡合住灶披间后面的小房间,黄老板和客人赌钱赢了高兴了,随手赏几块袁大头也是有的,这点钱拿在手上剃头洗浴有余,赌钱博采则远远不够。

 

中国人大概是世界上赌性最重的人种了,看看中国人发明关于赌博的器具,计有麻将,骨牌,叶子,骰子,铜旌,后来又加上纸牌,轮盘,每件赌具的规则千变万化,最后总归结到一个‘钱’字上来。也可以用动物来赌,计有斗鸡,斗蟋蟀,斗狗,斗鱼。如果什么器械也没有,五根手指猜拳也可以用来助兴。中国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莫不热衷于一个‘赌’字,虽有雅俗之分,那个心态是无分高下的,如果有一天真的不能赌了,所有人的人生兴趣一下子减半,如果再看了别人兴高采烈地赌自己却插不上手,那真是撞墙的心思都有的。

他现在就处于这种心痒难熬的境地,虽然说日子过得比以前好些,做事也不算吃力,但是开了眼界之后,再做一个跟班,就算是上海滩大亨黄老板的跟班,也不能使他满足了。

人的欲望和境遇永远不成正比的。

中国命理讲究‘贵人’,如果一个人能力再强,得不到一片展示你能力的舞台,这个能力就会渐渐消失掉。在关键的时刻有人引领你走上这个舞台,这人就是你命中的贵人。

 

桂姐生了场大病,心思太绵密的女人,或太过要强的女人,要么不生病,一生病就是大病。虽经大夫医治调理,渐渐地复原。可是病去如抽丝,人还是虚弱,起不得床。虽有丫鬟女佣服侍,但还是有诸多不便。还因黄府上的银钱账册都在她房中存放着,急忙头上交接不上。因此和黄老板商量派个后生进去作帮手。这里还有另一层意思;旧时有个说法,年长的女人久病不愈,手脚冰凉,头晕气短,乃是阴虚得厉害了,要借阳气烘托,最好是未婚的青年男人,元气充沛,说是头顶芯上有三把火的。黄老板就指派了他去后面帮忙,桂姐以前也见过这个后生,喜欢他的伶俐和恭顺,为此也同意让他去帮忙。

旧时人家男女大防,就是亲兄弟也不见得可以随便出入女眷起居处。进入眷房就是说明已经把你当成自家人了,但也是个考验,如果言语轻佻,手脚毛糙的话,被一状告到老板那儿,就吃不了兜了走了,轻则赶出去,重则性命有虞。他深知这一点,所以处处小心,时时谨慎。

他知道黄老板外面场面做得好大,可是所有重大的决定都要和桂姐商量之后才出手的。桂姐虽是一介女流,但脑筋清晰,眼光独到,有手腕又有决断,为人又豪爽,干脆,说一不二,倒像个担肩胛的男人。她实际上是黄家大大小小事务的总管,又是黄老板的主心骨,她说的话,黄老板很少有不听从的。

他进了后面的眷房之后,语言恭顺,尽心侍候,桂姐吩咐了的,他尽心尽力地去做,桂姐没开口的,他也急人所急,先一步地,心到眼到手到,不声不响地就做好了。对上下家人仆役都有礼谦恭,语言温和,没多久就赢得上下一致的好感。

桂姐也在病榻上观察这个后生,身为上海滩上头牌白相人嫂嫂,她太知道身边的男人的斤两了;黄老板遇事精明,为人四海擅长打交道,也有魄力和手腕,但是眼光不高,倨于法租界一角而心满意足,甘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沉迷于发财纳福而无更大的企求,换句话说,黄老板这条路已经差不多走到头了,明天的黄老板和今天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话再说回来,白相人的最高境界也只不过如此,黄老板已是个中翘楚了,更何论他手下那些敞胸露腹,肩背上文满刺青的赳赳武夫了。

眼前这个小后生不知怎的另有一功,他眼神坦荡,流露出一种与他瘦弱身材不相称的稳当,他想人所想,却没有谀媚气。他待人接物平和,对老板对下人的分寸都恰如其分,不拍马屁不盛气凌人。也知道他赌钱老是输,却从没听他抱怨手气不好。当然,他和黄老板一样,都没读过多少书,但气质神情举止都有那么微妙的一丝不同,具体是什么桂姐也说不上来,她阅人多矣,知道任何人都逃不过长期观察,从此,她总放了一只眼睛在她身上。

她是黄老板的总账房,睡房里有只大保险箱,黄老板在外面捞进外快,烟寮娼馆的每日收入,总是交给她入账。要用钱了,也是从她这儿取。她平日打开保险箱取钱时,也不避他。有一次特意把钥匙留在保险箱的门上,找了个缘由叫他进去房间,自己却在另外一间暗室看他有何动作,只见他大大方方地取下钥匙,放进她的床头柜里,那是她平时放钥匙的地方。她又试了他几次,有一次把只两克拉重的钻戒放在椅子上,还有一次把一张五块钱的纸币放在楼梯口,可是面对大小轻重的诱惑,他都坦荡地通过了她的试探。

桂姐自己在外面放印子钱,月底就派他出去收账,交回来的账目清清楚楚。桂姐在赌场里有份子,也是由他到辰光去拿现钞回来。他现在的角色从一个小厮转成为亲信,桂姐开始从心里对这个后生投下一份信任,凭你再有才华本领,再狠的角色,在钱财上不能信任的话一切免谈。可是也有很多人个人品质无暇,但没有胆色,也没有身手的,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管家或账房先生的材料,不堪大用。

但是检验一个人的胆色手段的机会并不是随时随地即有的,只能以待时机。

 

你想不到的是,当年上海滩上的流氓赚钱手段五花八门,从街头地痞的抛顶功,仙人跳,剥猪猡,放白鸽一直到抢烟土,包娼包赌。抛顶功多是街头小混混所为,旧时人坐黄包车,车夫扶了车杠猛跑,乘客高踞车座上,如果坐在车上的乘客戴了一顶名贵皮毛的帽子,如狐皮或貂皮,做惯这套生意经的小痞子往往候在桥当中,正当黄包车上了桥顶,正要下桥之际,小痞子一冷丁冲上来,身手敏捷地抢了帽子转身就跑,车上乘客先是吃了一吓,惊魂甫定之后,急叫车夫停车,下坡路,哪能轻易刹得牢,等车夫好容易停下脚步,下车一望哪还见得着人影,报警也没用,只得自认晦气。一顶貂皮帽子抢到手,卖给旧货店,至少三四天花销有了,就是被抓住,也最多吃两记耳光,断没有大事的。

仙人跳则是利用烟花女子扮了良家妇女,勾引了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上家里,或去旅馆开房,正当男人心花意乱,把持不住就待入港之际,门被撞开,进来三四条大汉一把揪住,几个耳光先掼过来,捶胸顿足地说是那女子的丈夫或亲人,作势要扭了男人去官里。好说歹说,最后一定是花钱消灾,男人前脚还想桃花运当头,后脚就哑巴吃黄连。

放白鸽也是差不多的意思,辰光较长而已,女人和男人搭上,如胶似漆,私许了终身,然后租了房,买了家具,掌管了银钱财物,过起小日子来。男人心里窃喜,原想鸿运高照,娶了个不要财礼的家主婆,啥人晓得女的其实是个开搬运公司的。一天回家,人去楼空,家当财物搬个一干二净,哭都没地方去哭。

剥猪猡就是趁夜深人静,行人在街上走,一转弯头上就吃了一闷棍,正在头昏眼花之际就被人搜去钱财,还被剥了个精光,就是醒转过来,身上衣不遮体,也没法去追赶强人。这些都是狗皮倒灶的伎俩,属于下三流的作为,到手的钱财也有限。当然黄老板等有身价之流的白相人是所不为的。

劫要劫皇纲,睡要睡娘娘,身为上海滩头号白相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是上千上万的彩头,否则有啥意思?

 

这个彩头就是鸦片,也叫福寿膏,大土,醒魂散,洋药,阿芙蓉,叫法不一而已。

在印度的恒河大平原上,巴基斯坦贫瘠的峡谷中,波斯国和阿拉伯部落干旱的沙砾上,和南洋岛屿的农田里,大片鲜艳的罂粟田是十八世纪最为绚丽的色彩。一开始,欧洲人用罂粟籽榨出的油制药镇痛,当地人用来当零食嚼吃。久了之后就知道压榨,汲浆,蒸制,过滤,熬炼,成膏,最后的成品是如砖头样的一块,呈乌黑色,或波斯产的呈暗红色。由商人低价向烟农购买,几经中盘转折,运到各地销售。以鸦片本身来说,当然是个麻痹身心,耗费钱财的物事,但从另一角度看来,以鸦片买卖引起的战争,却直接改变了晚清的历史,削弱了清廷的根基,虽有林则徐的禁烟之举,但如所有中国的政治弊病,多是治表不治里的。康熙年间鸦片刚在南方流行之际,价格低廉,朝廷也不加管束,只是象征性地抽取少量厘金而已。雍正乾隆两朝禁了又开,开了又禁,倒是无关健康或税金,更多是取决朝廷与夷人的关系好恶而定。到了道光年代倒是着实看到了鸦片对国人身体的危害和财政的流失,钦差大臣林则徐痛下重手,在广州当众焚毁两百三十七万斤鸦片。宣布凡是产,运,贩,经营及吸食鸦片的都以重罪论之,瘾君子自始起有坐牢杀头之虞。旋即到了咸丰之年,正值太平天国作乱之际,连年用兵,朝廷库存空虚,挖肉补疮,只得回过头来再打鸦片的主意;与鸦片进出口商暗中议定,仍旧以洋药之名进口,只是抽取的税率,从康熙时每百斤二两银子的关税,涨到每百斤抽税一百十两。行止此处,清廷财政,皇家开支,浩瀚军费,八旗供养,百官薪俸,已经离不开‘烟税’两字了。同治,光绪两朝更是每况愈下,庙堂大器也如瘾君子一般,须臾不能或缺鸦片,如蛀空之厦,崩盘已不是个问题,只在早晚而已。

在某种程度上说来,一株艳丽的草本植物摧毁了一个马鞍上起家的皇朝。

民国初期,历届政府都颁布禁烟令,但和清廷相比并无长进,那些总统,执政,总长,大帅,本身就有阿芙蓉癖,更别提大量的遗老遗少,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在那时抽鸦片是个身份的明证,是件风雅的勾当,深宅大院里,有专门辟出的鸦片室,红木雕花大烟榻上,年轻的娘姨纤手如兰,烧制烟泡,香茗净水,一灯幽然,异香满室。吸足了才有精神谈论国家大事,生意来往,吟诗唱和,风花雪月。禁烟禁烟,好似蜻蜓点水,俱是姿态而已。

 

此时上海民风奢靡,遍地都是烟馆,市民当中至少三成人会呼一口,一日不能臾离的瘾君子也大有人在。上海地处南北之间,长江尽头,商贾云集,水陆码头本是天然集散之地。烟土业是一大经济支撑,租界当局虽明文说禁烟,但利益集团从中作梗,执行起来力有未逮,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坐家行者各显神通,大盘商在印度买了货,雇了轮船运进来,在吴淞口外下锚,算准了潮水流向,在夜深人静之际,把鸦片烟装进橡胶包里扔进海里,随了潮水漂流,岸上接应的人就到预定地点用长竿铙钩收取,十拿九稳。但是风声终究漏出去,啥人不眼红?有道是;过路财水人人有份,黄老板和桂姐手下的人就轧准时机,坐了小舢板,抢在鸦片包漂到岸边之前,先下手为强,捞起就跑。一包鸦片总值个几千银子,抢个三四包半年开销就有了。对方明知是谁劫的皇纲,一则自己是暗盘生意,不能在外张扬,二则碍了黄老板法租界总巡捕的身份,外加他手下那批白相人的势力,只得闷亏吃进,权当是买路钱罢了。

这种无本生意,桂姐是作得来得心应手,黄老板是台面上人物,不到要紧关头不出面,为了避那个嫌。桂姐坐镇指挥,那帮打手和跑腿都是驾轻就熟,众人都明白老板娘的分量,说出来的话只怕比老板还响亮,加上桂姐条理清楚,运筹得法,赏罚分明,出手又大方,所以桂姐关照下来的,无不尽心尽力去办,抢了烟土,再卖给烟寮,这扇偏财门的门轴上足了油,从来没出过意外,隔三差五就给黄家楼上厢房里的保险箱带来一笔财花。

 

人说夜路走多了必见鬼,一天夜里,桂姐坐镇家中,等待出去抢烟土的人回来交货入库。黄老板出去应酬了,几年下来这盘生意做得轻车熟路,大家也没放在心上。到了辰光,只见派出去的人骂骂咧咧地进来,说是有人在老虎头上拍苍蝇了。桂姐急问缘由,手下说是今夜共捞到四包,回来路上走到离家三个街口之际,被人从黑门洞里冲出来,抢了一包就跑,众人被他来了个措手不及,又顾虑到剩下的烟土安全,不知是否还有伏兵,也未敢追赶,先回来交了差再说。

身边的光棍们一起破口大骂,赌咒发誓要这个不识相的赤佬好看。但也只是嘴皮子上杀气腾腾地跑马,具体怎么办,如何找出这个赤佬。却没一个人拿得出主意。桂姐问清了来龙去脉,沉吟道:“一包烟土倒没什么,吃不了一辈子。但恐怕这贼骨头食髓知味,这次被他得手,得了甜头,保不准下次再来。还有,这桩事体传了出去,江湖上只当黄老板手下的全是缩头乌龟,一包烟土丢得起,这张脸却丢不起。”

众人抓耳搔腮,事情发生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了,又是茫茫黑夜,谁知道那个畜牲藏在什么地方?上海这么大,法租界方圆都有百来条马路。就是黄老板在此,他也一样没办法,只能等天亮再明察细访。正在大家抓耳搔腮,一筹莫展之际,阿大站了出来:“桂姐,我出去寻寻看。”说得轻轻巧巧,像到后弄堂寻只走失的小猫般地。众人都不以为然,以为阿大出去肯定做无用功。桂姐却欣赏他这点气概,点点头,说:“好的,侬自己当心。”

他带了支手枪,出门就叫了辆黄包车,跳上车子就命令车夫往法租界和英租界地交汇处肇家浜赶去。刚才,他在听回来的人叙述事情经过时,脑筋一转,就料到抢烟土的人的大致去向;中国城一到天黑就关门落闸,进不去的。偷土贼也肯定不敢在黄老板地盘的法租界多作停留,唯一的一条路,只有逃往英租界去避风头。黄包车夫已经很卖力了,他嫌车夫还不够快,用脚蹬蹬踏板催道:“快,快,侬帮我赶辰光,我赏侬两只洋。”两块银洋等于车夫三四天的收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车夫用出吃奶力气,脚不沾地,把车子拉得如像飞了起来。

他害怕吗?也许,敢到黄老板地盘上来打秋风的,不是亡命之徒就是输得脱底的朋友。既然敢铤而走险,那么,逼急了再杀个人也是没什么做不到的。但是他此时脑筋里没想这个,只想着如何要把这件事办下来,而且要办得漂亮,只想着他预料的事情是否准确,只想着黄老板这块牌子不能做塌。至于个人安危,他倒也没细想过,大家都是烂命一条,狭路相逢勇者胜。

月黑风高,路上行人车辆稀少,差不多到了近肇家浜的地方,前面真的出现了一辆黄包车,也是朝了英租界奔去,他在暗中看见那车上的乘客神情惊慌,不断地回头向后张望。连忙叫车夫:“快,快,替我追上那辆车子。”车夫拼命加快脚步,没多久就和那辆黄包车并排了,他一眼看到那袋几十斤重的烟土就搁在黄包车的踏板上。于是取出手枪,对准了那人道:“喂。朋友,你失风了。现在你自己挑选,要性命呢还是要烟土?”那人本来心虚,再一见黑洞洞的枪管对牢自己,生怕扳机一抠脑袋开花,急摇手道:“别开枪,别开枪,阿哥,有话好说。”他冷笑道:“你也晓得要好好说话?只怪你自己不轧苗头,做出这等小刁麻子的事情来,这话现在倒不能好好说了。”在手枪的威逼下,那人阿哥长阿哥短的,苦苦哀求放一条生路。他说:“放你一条生路不难,只要你跟我回去,自己三头六面给我们老板给个交待。”那人说阿哥啊,见了你的老板我还有命嘛?他说:“真要叫侬一声‘小阿弟’了,也亏得你还在上海滩上混日脚的,做错事情,至少还要有个担肩胛的。见了我们老板,磕个头,认个错,保证下次不再犯了。想来我们老板也不会太为难你的。”那人无奈,只得命黄包车掉转头,跟了他一路往同孚里黄公馆而来。

 

已经很晚了,桂姐没睡,还在等消息,虽说她心里不抱什么希望,上海滩上要寻个人,真和大海捞根针似的渺无头绪,更不要说人家躲着你了。当初他说出去寻人,她只是想让他试试,练练胆量,全不指望他这一次出差会有什么结果的。

门口却一迭声地叫了起来:“来了,来了,你这个瘪三眼睛也不睁开看看,真个敢到老虎头上拍苍蝇来了。”一边夹杂着打耳光的声音和被打人的讨饶:“阿哥,爷叔,饶我这趟,我再也不敢了。”桂姐一愣;有这种事体,还真的被他抓住了?正在诧异,他却踏进房来,轻轻松松地说:“桂姐,人带来了,由侬发落。”后面几个人抬了那包鸦片,押了那个家伙进门来,腿弯里一脚踢去,便软塌塌地跪倒在地上。

桂姐的心思倒并不在那个吓得簌簌发抖的家伙身上,小赤佬一看就是个毛贼,如何处罚都不过分。及问清了他只是偶然见财起意,并无结党谋事。于是转头问他:“人是你捉回来的,你看如何发落?”他轻轻淡淡地说:“桂姐,你是老板娘,你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桂姐道:“我倒偏要听听你的想法。”他想了想道:“东西弄回来了,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希望他自己长个心眼。”桂姐诧异道:“你的意思是放他一马?”他答道:“戏里说;该罚要罚,该赏也要赏,赏罚分明。他再认错,毕竟是犯了规矩,过了界限。上海滩上只只眼睛都盯着呢。依我说,罚他三年不准踏进上海一步,以儆旁人。”

桂姐的眼里满是欣赏:“好,就照你说的办。”当即对那小贼宣布:“这次也不打你也不罚你,但是在三年之内你如果被看见在上海出现,那别怪我们三刀六洞,手条子辣花花。听见没有?”那贼见得了性命,且不受皮肉之苦,惟有连连点头应诺。桂姐大喝一声:“来人!把他送出上海地界。。。。。。”却见他似还有话说,就把眼睛看定了他,他弯身附耳说了些什么。桂姐点头称是,叫住手下喽啰:“慢着,拿二十块洋钱给他,也让他做个小生意的本钱。”手下众喽啰一愣:“他妈的,你小子好运道,偷了东西还赏大洋钱了。还不赶快谢恩。”说着一巴掌扇在后脖颈上,那人昏头转向地跪下,朝桂姐磕了个头。

 

事情过后,桂姐对他从此刮目相待,后面零零碎碎的事不叫他插手了,跑腿打杂的事另有别的小喽罗代劳,他开始和黄老板桂姐一桌吃饭,晚上睡觉有自己独用的房间,黄老板有重要客人也由他陪着,桂姐的暗盘生意也与他商量,虽然还谈不上言听计从,但大家都可看出,桂姐开始有意地栽培这个小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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