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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桃子 长篇小说 2007年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20

(2016-12-20 21:36:03) 下一个

桃子 20,

 

每个人都以为我受了伤,失血过多。加上急怒攻心,所以就虚脱了,或者说是昏了过去。我在半昏半醒中听到桃子吩咐把窗打开,又叫臧建明到药房去买包扎伤口的绷带和消炎药,歪嘴和栾军把我抬到沙发上躺下,没人讲钱的事了,歪嘴问桃子需不需要送医院,桃子说没这个必要,她在上海时作过外科护士,能料理比这严重多的情况。

这些都不是使我心跳加快的原因,流血是一个钟头之前的事,现在也止得差不多了。钱虽然对我们说来很重要,但还没有到重要到使我昏过去的地步。

使我眼花缭乱,不能自持的是;我突然认出,或者说是想起,这个我一直觉得眼熟的女人是谁。

当他们在讲述东海的混乱时,栾军咄咄逼人,桃子在伤神之余还要想法解释,她的一个不经意的掩嘴动作,使我脑中电光石火地一闪;我见过她。在我第一次去香港执行任务时,在酒楼当着她的面,枪杀了她的未婚夫,那个姓林的。

那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了,整个过程又只有几秒钟。当时我处在极度的紧张状况中,脑子里根本记不住现场人物的相貌,唯一的印象是那女人受到震惊之后,尖叫声从胸腔窜出之际,本能地掩嘴那个动作。刚才在栾军的逼问下,她几近崩毁,那个动作就自然而然地显示出来。

但我不能确定,紧闭的眼前只晃荡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我确切记得的只是那个姓林的额头冒出血洞,眼睛向上翻去。别的都像是快速移动的背景。每张脸都是被急流冲刷的落叶,转眼即逝。

 

我感到一只女人很软的手,很熟练地清洗我头上的伤口,某些地方血已经粘住了头发,处理时有点疼痛,那只手就很体贴地停了下来,接下来的动作更为轻柔。利落地为我上了药,扎上绷带。然后给我吃了一颗镇定药片,说这几天需要休息,有时一点小的挫伤也可以引起脑震荡。

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把这团乱麻理出个头绪来,所以他们要我休息,我就休息。

 

歪嘴和栾军当夜去美国银行踏勘过,因为门禁森严,他们没作任何的轻举妄动。臧建明天天去东海打听,带回来都是令人丧气的消息;姓赵的在台湾就是骗子,签了二年的合同,东海只付了三个月的房租,所以美国银行也是债主之一。所有的家具都是租来的,仔细看合同上注明钱是借给戴维。赵私人的,没写归还日期。投资者有人割腕有人上吊的,有七个心脏病发作送医急救的。FBI也参与调查了,但那天出境没有人叫戴维。赵的。公司主要干部躲得一个不剩,因为有人扬言要他们好看的。还有人说钱被骗走可以抵税的。。。。。。

都是屁话,那是个老手,所有的一切都周密地设计过,我们用武力抢劫,他用脑筋抢劫。他的风险比我们小,他的成果比我们大得多。想一想;三千多万啊。当投资者在美银大楼涕泪四下锤胸顿足之际,这家伙躲在东南亚的哪个旅馆里,白天在海滩上晒太阳,晚上手抱美女,啜饮着美酒,开怀大笑呢。

 

我们怎么也会上当的呢?捕鸟人倒给鸟啄了眼。你可以说是臧建明的不安分,也可以说是桃子的如簧巧舌,可是钱不是捏在你手里的吗?你不是已经拒绝过一次了吗?干吗第二次抛出的诱饵你就一口吞了下去?你不就想占那四千块钱的小便宜吗?你是经手过大笔钱财的人,你也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财是把双刃的利刀。怎么会昏了头,栽了这么不大不小的一个跟斗呢?

好笑啊好笑,你到美国做良民来了?你以前的那股心劲到哪里去了呢?你是想老老实实做个小老板,过个小日子,将来存够了钱再买上一幢小房子,娶个黄脸婆子,生上三四个小崽子?

刘叔就是你的榜样?

是的,那种日子没什么不好,但那是你过的日子吗?你会有安全感吗?

一个杀手的安全感?

一个从良的妓女?

别否认,你贪图那区区的四千块钱不就是没有安全感吗?明明是头狼却想挤到猪圈里和猪争食,不但吃不到还在屁股上狠狠地挨了一脚。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也许这五万块钱花的值得,那个台巴子给你好好地上了一课;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掠劫别人的,和被别人掠劫的。你愿意做哪一种呢?

你就是头狼来美国不到一年也被喂胖了,迟钝了,傻掉了,你在危险逼近你身边时竟然毫无察觉,毫无防备。这次你从死神手中逃过了,但你还有下次机会吗?你敢保证下次你只要乖乖地举起双手,把屁股给人踢,别的狼们还会照样放你一马吗?

镇静剂使我昏昏沉沉,头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痛得厉害,一动腰里也不利落,我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不经打?我才三十出头,就已经老了?

脑子变得像一个旋涡,当年在越南战场上迫击炮弹掠过头顶,从尘土中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在香港中环迷宫似的小巷里,双腿紧紧地挟着摩托车,几个转弯甩开追兵,在圣地亚哥出其不意地闯过关卡,和歪嘴一起在五号公路逆向车流中拔脚狂奔。不对,不是歪嘴,是谁?臧建明?还是那个桃子?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我真的见过她吗?还是我脑震荡之后的幻想?

这个女人在美国银行十七楼向我走来时,腰腿笔直,脸上笑容灿烂,握手有力,言语自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讨人喜欢的女人风情。在我们不多的几次交谈中,她吐谈自如,声音婉转,施加压力却不着痕迹,四两拨千斤。当她的全部钱财被人席卷而去时,她忧伤却没有崩毁,思维也不见混乱,她料理我的伤口的手还是那么轻柔,镇定,不急不徐。

我们毫无防备地把钱放到了她手上。

但她真的是出现在我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目睹未婚夫被一个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枪杀?她在惊恐之极失声尖叫时有没有记住杀手的身形面貌?

臧建明从来没提到过桃子有任何的香港生活经历。也许我该旁敲侧击地打问一下桃子来美国多久了,在来之前是否在别的地方住过?但是与不是又能说明什么呢?香港有六七百万人口,长得相似的年轻女人不知有多少。你怎么能确定她就是那个在你记忆中一闪而过的影子呢?

真是个影子,飘荡而捉摸不定的影子,在我人生几十万分之一的记忆定格上闪过。

我真的不能确定,我需要一段观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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