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今年九十多了,从七十三岁中风(“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召自己去”,中国这老话还真有道理)起,就不良于行,病病歪歪活到今日,期间经历了两次小中风,做了一次心脏搭桥手术,居然还能做到生活基本自理,真真让人感叹生命力的顽强!
我妈这辈子,不容易!十几岁参加儿童团,在大山里跟着游击队抗日,曾经很得意地告诉我,她经常走夜路给八路军送信儿,报告鬼子行踪;我以为她吹牛,不信,结果有一年跟她回老家,当时的山东省省长是她的老上级,在他的办公室给我讲了很多我妈年轻时的事儿,说她从儿童团长又转成妇救会长,后来又当了县里的妇联主任,一个没文化的农村丫头就这样开始了她的人生和仕途之旅。我在钦佩之余,由衷地感到幸运,我本来应该是沂蒙山里的贫困儿童啊!后来遇到了我爸,二十岁结婚,二十一岁生了我大哥,为了革命,把孩子寄养在农民家,因缺医少药,大哥发高烧烧坏了眼睛;南下时生了我大姐,年轻的妈妈舍不得再把孩子丢掉,便一路带着,据说过国民党的封锁线时,我大姐很乖的一声不吭,获得了全团(妇女随军团)妈妈们的喜爱,从此奠定了她大姐大的地位和性格。后来进了城,又有了二哥和二姐,爸妈决定到此打住,两儿两女,圆满幸福。没想到生完二姐,我妈便得了产后热,高烧不退,命差点搭进去,绝育手术就没有做成,于是才有了我这个漏网之鱼。我妈生完我,才不过三十一岁,仍然是风华正茂。五个孩子往托儿所和学校一扔,便和我爸一起,风风火火废寝忘食地投入到建设新中国的工作当中去了。我妈从小没上过学,大字不识几个,说起来天赋也不高,就凭着要强能吃苦的劲头,进城没几年,居然拿着讲稿头头是道地在单位做起报告来!我偷偷看过她的讲稿,错别字时不时地出现几个,但主题鲜明,条理清晰,语言生动,很受群众的欢迎。我妈的单位比较敏感,经常能接触到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对他们当中某些人的腐败逐渐有所了解,心中很是不平,于是遵循组织原则,向上级领导反映了情况。文革开始后,我妈很快被揪了出来,不同的是,别人都是被群众打到的走资派,我妈却是被领导指定的反党分子。从一九六七年一关,就到了一九七八年,刚开始关在单位的牛棚,后来转到五七干校,十一二年不许回家。到了七八年,在我们家人子女的力争下,终于从干校被释放。记得我爸带着我和二姐去车站接她,大家走了对面却互不相识,我妈从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干部,变成了干瘦黝黑的小老太太,我们也从少女长成了高她大半头的青年,后来站台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才犹豫着互相探问,接着便流着眼泪欢天喜地地把她接回家。官复原职后,仍旧是不食人间烟火,只知为党工作。再后来我出国,把一岁半的女儿扔给她和我爸,两年间,她天天带着我的女儿到单位托儿所,下班后再接回,晚上还要陪睡,辛苦万分,却从无怨言。等到我把女儿接走,她也到了退休年龄,本该享福的日子却怎么也过不惯,试过学书法学国画及各种老年大学的课程,无奈除了工作没有任何业余爱好,于是发挥“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精神,折腾我爸,折腾所有她最亲近的人,我爸去世后,她跟着我二姐,继续精力充沛地折腾了很多年,我们兄妹五人对她是又爱又恨又没有办法,直到带她看了精神科医生,才知道她已患了多年的老年痴呆中的一种,躁郁症,于是大家放下心结,把她当成小孩子待,尤其是我的二姐和二姐夫,出钱出力还每天挨骂,无怨无悔地照顾她几十年,让我妈享受了四世同堂的乐趣。现在,九十多岁的老太太还能每天衣着光鲜地坐着轮椅,逗弄着两个小重孙女,并给我捎话要我春节回去给她拜年。
有妈真好,哪怕是个爱骂人发牢骚不讲理的妈,只要妈在,家就在。
仅以此文献给我马上就要过生日的老母亲,祝你天天快乐,尽享人生!
我不想说了。
有妈的孩子就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