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开的季节。这天是周六,可是她起得很早。城里有半程马拉松,琳达的先生和他都报了名,八点半开始,她想八点前赶到集合地点。虽然有过类似经验,但是到起点的时候她还是被人的密集程度吓到了,颇有些周末正午到了市中心步行街的感觉。还好顺利找到了他们。他们早就到了。琳达和孩子也一身运动服和跑鞋,尤其是孩子,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穿着一身运动服的他多了很多朝气,在朝阳的照射下,突然她觉得他眉宇间竟然和梦中的人有了些相似之处。
八点半准时开始了。人群开始移动。琳达想先跟着跑一段,而她却不想费事,跟着又跟不上,到时进退两难,难道还要他们到了终点还等不成?她看了看路线图,他们跑的是曲线。她计划了一下,如果走直线,应该可以在中段的一个地方等他们为他们加油,然后就直接到终点去。于是琳达、孩子和她三人一组,按计划迎接他们去了。
两个男人的耐力速度相仿,前后脚到了终点。虽然成绩中游,但是这种半程马拉松重在参与,所有在终点等候的人为每个到达的参与者欢呼。递上水和毛巾,等他们缓过来,大家就开始讨论下一步的去处。最终决定先让运动员洗个澡,然后去中国城吃早茶。
到达这家半自助的饭店都12点了,等了有十分钟才轮到座位坐下,这家店的早茶时间才过去了一半。这个时候最好。因为这家的早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把冷冻的点心加热一下端上来的,毕竟新鲜做的要时间,很多主厨的拿手点心要11点以后才会上。她一直觉得,吃早茶人数最好是三的倍数,因为虾饺啊啥的都是三个一蒸笼,类似的多叫几笼就容易剩下。孩子虽小却已挑嘴。这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跟洋人的口味,就对油炸的食品感兴趣,对蒸的兴趣缺缺。还好有两个刚刚消耗了大量能量男人,才可以一直拿不同的种类而不剩下什么。
终于大家不再蒙头吃,开始腾出嘴来说话了。而孩子却开始闹,坐不住了。想想就分了两拨,散了。难得来中国城,他俩决定到处逛逛,顺便消食。
有段时间没来了,中国城的主街上换了好几家店。有一家新的茶店,看瓷器和茶的种类,像是英式风格的。旁边的杂货店是旧的,还是卖着同样的有中国特色的各种手工半手工机器制造的东西。再往前是一家食品店,卖着新鲜的、冷冻的、罐头的各种食品,店里弥漫着一种独一无二的味道。然后是一家熟食店,卖烤鸭、烤鸡、烤肉。一家面店。另一家熟食店,卖酱鸭、酱肉的。再是一家饭店。不对,好像中间还应该有一家,难道也关门了?她拉着他回头,在那里,酱鸭店和饭店之间,一个小小的门户,但是里面空间挺大的一个印度店。她慢慢扫过那些旁边贴着注明特别治愈功能的石头,原生态的居多。偶尔有磨圆了打了孔的,应该是做手链用的。橱窗里还放着几个应该是石头磨制的碗,就是小了些。若琳达家的是个女孩倒可以弄一套玩家家的时候用。出了门,继续往前,走到底,回头,走另一边。扫着橱窗里的陈列,吃的用的还有穿的,俩人都没有进去细看的意思,一直到了一家旧货店。然后不约而同地停住,走了进去。
这家店以欧式瓷器为主,特别的人物图案,底部大多数都有标识。‘不知道这些有些年份的欧式瓷器造假的多不多。’她随口说道。‘没研究过。’他回答。‘你对瓷器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哦。’她边看边问。‘不是。主要是觉得难伺候。’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好像也不收集这一类的。’靠里的橱窗有几个日本风格的瓷器,一个造型独特的花瓶,很日式的人物画图案,暗色的底。最里面的橱窗赫然有好几个印章。细长方形,顶上都立体雕着动物:有一对是狮子,有好几个似乎是十二生肖中的,还有一对鹿。旧的是肯定的,其中的一个狮子尾巴崩了,一只鹿的鹿角有损害。她看他,问,‘你对印章的石质有了解吗?’他摇头。她耸肩。转弯,在一个相邻的橱窗里,她突然看见了它,一只白色的鸳鸯。
那只是第一感觉。仔细看,的确是凫水的造型,但是鸟的头上光秃秃的,不是鸳鸯。更何况只有一只。她让店主人把它拿出来仔细看:这是一只白玉雕成的,浮在水面上的鸟的形状,圆眼、短喙,身体比例完美,雕刻线条流畅。身上布有冰裂纹和水银沁。忽然地,她知道了这是汉朝的东西。她看看他。
他伸手接过,‘这个东西挺有意思的。’他边说边问店主,‘有没有放大镜?’店主给他找来了一个。他仔细地看了起来。几分钟后,他放下这只玉凫鸭,对她说,‘很美。’‘多少?’他问店主。
‘你要不要?不要我就要了。’他笑着看她。她没回答,掏钱买下了。
‘回家吧。’他说。她只要买到了心仪的东西就会立刻对逛街失去了兴趣,他知道。
‘好。’她忽然对他一笑,‘如果你肯做饭,就去我家吧。’
他笑,‘好。’
半路上,他们一起到超市买了菜。他一边盘算着做什么,一边往篮子里放食材,一边问她有什么调料。结果,他需要的调料她都有。‘说明你会做饭。’他满意地说。‘说明我们的口味真的相似。’她也总结道。相视一笑。
晚餐是在园子里吃的,很简单,以米饭为主,一荤二素。以食物的原味取胜,依然鲜美。他不用味精。他没买,她家也没有。她开了一瓶酒,两个人都喝了。盘子撤了后,继续喝,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瓶,原来俩人的酒量都不错。月亮升起来了,让星星都失了光泽。
他俩终于分开了。历史总是重复,这次是向他学琴的女子,姬妾。她是不赞同的,实在没有必要与权贵扯上关系。可是他想,也会无所顾忌。还是她帮他掩盖了踪迹,虽然他不会在意。她转身去了南疆,让他们两人世界。他五年后找来,行李中多了一个玉凫鸭。他说,是鸳鸯,成单的鸳鸯。她说,既然成单,就是凫鸭。他笑,却分明是哭。她不想明白,可是她明白。
只是明白而已。
醒来,阳光明媚。他还在睡,嘴角上扬,是在做梦吗?她蹑手蹑脚地起来,没有惊动他。做个小米粥,加鸡蛋煎饼。平时都吃西式早餐,周末她喜欢做些中式的。煎饼做到一半的时候,他起了。虽然背着身,他一进厨房她就觉察到了。‘好香。’声音就在耳边。她没有回头,‘很快就好。去园子里吃,好吗?’‘好。’
吃完早餐,她泡了普洱。
他看她,问,‘你平时做梦吗?’
‘怎么,你又做梦了?还是和那块青龙佩有关吗?’
‘这次不是,很奇怪的。我梦到了你昨天买的玉凫鸭。’
‘梦到了什么?说说。’
他有些犹豫。她心说,不会吧?
‘嗯,好像那个应该有一对,就像是鸳鸯。一个脑后有冠,一个没有。’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梦到了一个女子,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然后分开了。’
‘为什么会分开?’
‘说不上来。就是渐渐地开始莫名地不耐烦,想要离开她;总是对自己说,错了错了。’
‘然后呢?’看他又沉默了,她觉得自己有引导的义务。
‘然后我,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她坚持让我带上了你刚买的那块玉。’她看着他。‘最后梦里又梦到了那块青龙玉佩。可是,在看到那块青龙佩的同时,我突然就知道了,那个我刚离开的女子死了。我应该伤心的,可是我却依然为再次见到青龙佩而喜悦。’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梦里的我似乎是个薄情的人呢。’
‘也许是情到浓处情转薄。’她想安慰他,话出口了觉得不对,赶紧加上一句,‘再说了,你是你,梦是梦。梦里的你又不是现实中的你。’
她伸出手去,用大拇指描着他的眉,笑着问,‘还是说,你是想给我打预防针?’
‘不是的。你放心。’他拿着杯子,低头沉默了。她收回了手。她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然后突然听到他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安心。就是一种宁静的感觉,可以,一起坐看云起的感觉。’他的声音愈发轻了,‘那种感觉就和在梦里,再次看到那块青龙佩一样。’
他仍然没有看她。幸好。
可是他和她之间,有多少是因为现实,又有多少是因为那些个如幽灵般纠缠着他俩的梦呢?他俩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她决定不告诉他那块青玉盘龙在她的手上。她如今只当这些个梦是在向她展示一段过往,也许和她的前世有关,但即使如此,前世是前世,现在的她是她,那些种种,于她和看一段电影没有差别-看的时候,可以为之感动甚至流泪,看完了最多叹息一声。而他,却被梦境困扰得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