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与经济规模相配套的货币总量及其白银准备的匮乏
“申汇”现在是个陌生的词汇,在1949年以前,如果你参与经济活动,那你是天天和这个词接触的。它的意思是“在上海议付的汇票和本票”。它首先是一张票据,不是现银,第二,它的议付地点在上海。出票人在上海,在北京,在重庆,这个都不是问题,关键是票据最终要在上海议付。所以才叫做申汇嘛!理论上当然也可以有“京汇”“渝汇”,但是实际上不需要。一张重庆开出的申汇票据,如果你半路上想在汉口拿钱,自然可以在汉口的钱庄,银行里贴现。当时的申汇市场是全国性的,任何有信誉的申汇票据都可以在全国任何一家钱庄,票号,银行买卖。这个申汇市场的龙头就在上海,因为绝大多数的申汇是上海签发,上海议付,最后在上海结算,收回销毁。当时上海是全国最大的金融中心,整个19世纪再加上20世纪的前50年,共150年间上海的钱庄数目就一直维持在50-120家之间,在全国除了山西票号,和后来的银行,无可与之争锋者。这个所谓的申汇其实就是准货币,是中国经济正常运行所必须的血液。这血液有多少呢?
来看申汇的结算。在1930年代银行抢夺了钱庄的结算权之前,上海票据结算一直由钱业公会垄断。这个钱业公会就是钱庄的行会。每天的到期票据都在这里对冲抵消,余额以宝银结算。宝银重50漕两,成色985.88,50两宝银里的纯银相当于52.7两纹银(935.374)里的纯银,所以结算的时候50两宝银可以当作52.7两来计价,升水2.7两,故称为“二七宝银”,是上海钱庄的专用结算工具。也可以不用宝银,再开一张票据作为结算之用。这个牵涉到信用这个金融运行的根本,看似简单,其实很难的。真金白银作为最后的结算工具容易得多。只是你能拿出多少呢?当然这是后话,现在要搞清的是申汇的结算金额到底是多少?上海钱业公会的正式结算数据从1925年才开始有记录。1925-1929年的五年数据,平均起来一年上海钱庄的申汇“汇划”125亿规两。所谓“汇划”是指隔天进帐。若是要想当柜立刻进帐,那只有到外国银行去议付,这种汇票叫做“划头”。[1]现在准货币的数额出来了, 起码125亿规两以上。但这只是1925以后的数据,之前,只有老人们的回忆,据说在此之前20年,上海钱业结算的汇划只有一半的金额。就是说1905年左右,中国经济里的货币供应量大概60亿规两,那么我们可以大致推断,1913年左右的数据是70-80亿规两。
再进一步深入下去,准货币归根到底还不是货币嘛!它是要以货币做准备金的嘛。那么这七,八十亿规两的准货币到底有多少准备金做保证呢?铜钱自然被排除,它是零售支付工具,从来不是结算工具;银元主要的还是用于支付,不是用于结算。当然实在宝银紧缺,银拆高涨,洋厘低落,银元理论上可以回炉变成宝银。但是中国近代金融史里白银变成银元的事情大量发生,银元变回宝银不太听说。越到后来,银元的使用量就越大,是当时中国城镇的主要支付工具,同时还要做钞票,存款准备金。一般而言,即使到了宝银紧张的时候,也是从外面进口白银来应对,很少直接用银元来做结算的。[2]那么可以用来做这个七,八十亿规两的结算准备的银两到底有多少呢?我们来看几个数据:
1883年年初的上海金融恐慌到2月7日初步稳定下来后核算,整个钱业亏空160万规两。就是说1月12日那天要是有这个160万规两垫着,这个危机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到了1910年橡胶风波的时候,上海道台向外国银行借款350万规两冲抵拆票,再挪用了庚子赔款400余万关两,注入钱业,勉强支撑住了上海钱业不再继续崩盘。后来朝廷查下来,收回200万,上海钱庄立马倒成一片,只好由商会出面再向汇丰借200万规两补足。可见当时的市面七,八百万规两的周转是必须的。1911年辛亥革命时外国银行停止拆票,盘点下来总共放款数800万规两。[3]1931年,“一二八”事件,日本银行联合制裁中国,造成隔夜拆借利率飙升,上海钱业集资1583万规两,保住了金融结算的正常运行。
这样看来,从1880年代到1930年代,支持申汇结算的上海宝银准备金一般都在二,三百万规两到二千万规两之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增长。而同时期上海市面的整个白银库存即行话所谓银底,洋底也不过在八,九百万规两到1亿规两之间。[4]说出来你不相信,100多亿的经济就是靠这点钱来维持。当然外埠也有自己的同城结算系统,也会维持一定的结算资金和流动资金,[5]全国的数字我没有,上海数字的代表性已经足够了。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中国是资金极端绷紧的国家。虽然当时中国还有黄金2000吨左右[6]。当时上海的标金市场是世界第三大黄金市场,仅次于伦敦,纽约。年交易量,1930年代初达到1-1.5万吨。2000吨黄金准备应付这些交易已经够吃力了。从来没有听说过用黄金来做申汇结算的。[7]
想想我们中国,我们这个民族选中了这块土地来谋生,有幸,也有不幸。一个不幸就是货币一直短缺。这么大一个经济盘子,无论有多少货币,一均摊总是不多的。我们又没有金山银山,铜山以前倒是有过的,海外贸易一来就流失的差不多了。所以我们8世纪就有汇票了,12世纪就有纸币了,都是世界第一。你也许感觉到自豪,我却从中体会到了苦涩。好容易熬到了金山银山的出现,都在人家地盘里,人也不白给,得拿血汗去换。吃辛吃苦500年,到1910年,也不过12亿库平两。12亿两,农村就根本指望不上,它一直就在用铜钱,甚至货货交易。城镇才能看到些白银,还不能全部用白银,基本日常生活里用的是铜元,银毫。银元是用来做大额支付的。当时所有大额交易都是以两计价,以元支付。而真正几千,几万的现大洋支付基本就没有,除非你发军饷。当时的老百姓手上弄几块,甚至几十块现大洋都不是件难事,去趟钱庄,银行就是了,但是几百,几千,几万的,一定要用汇票。而作为中国金融中心的上海,其白银准备就是可怜巴巴的这么一点。那么你不是有12个亿吗,从内地多调些白银来不就行了?那就要以农村的金融萧条做代价了。1930年代,白银往上海走(原因后叙),到了1934年上半年,上海积聚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白银储备,将近5亿两。那么30年代中国农村是什么局面,普遍的钱荒,市面上看不到钱,连铜钱都没有了,富人都没钱,穷人就不用说了。有些地方开出月息10%居然借不到钱,鸡蛋都成了货币。30年代的农村破产和白银流向上海大有关系,所以要闹革命嘛!这个革命你要是放在1912-1925年之间,闹不起来的。就是说以中国当时的白银储备量对应当时的中国经济规模,1亿两上海白银储备差不多是个极限,再多经济就要崩溃的。1911年到1925年的上海白银储备平均起来就是5000多万规两,前期不过3000多万,甚至更低。那么用1000多万规两结算,5000多万规两储备来保证80-125亿一年(330天算),2500万-4000万规两一天的经济运行?这个戏法怎么变呢?上帝,或者说天意真是个天才的魔术师。
[1]汇划的精髓就在隔天进帐。隔了一天,可以做对冲的庄票就冒出来了。这样余额划头部分就少多了。现银解付的压力自然小了。这是中国金融界应对现银不足的传统办法。 [2]废两改元之后,银元就成为中国的本位币,支付,结算全是它了。饶是这样还出了1000元一锭的厂条专门用于结算。说明当时的中国用一块一块的银元做结算的确是个麻烦。 [3]这是洋商银行的拆票数据,加上华商银行的数据,当时银行对钱庄的拆票应该在1000万规两左右。 [4]上海的白银存底一般有三个作用:最后清算,钞票准备,外汇及黄金期货保证金。 [5]上海是现码头,是所有债务的最终结算地,必须用现银结清。外地不然,可以用申票结算。所以外地的现银准备是不多的。 [6]这是我根据上海标金市场的交易量估算的,至今没有找到直接数据来源。
所以你说的“经济就是有组织地进行的”这个观点,我主观认为不对,但是我没有能力反驳,我只能正面叙述我的理解。比如我理解市场的有效性恰恰在于它的无序性。一旦有序,市场就转向无效。这个和你的观点不同。今后我要是真发血性读经典的话,我可以自己验证自己的观点。错了就改。
市场是谁,这个话题很沉重。所以要开放边界,让寡头们去博弈。前天去美国,加了50毛一升的油,加拿大是1块。没办法,如果全世界的石油公司都可以在加拿大做零售会好一点。当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
公债市场从北洋开始的。私债也有,宋子文,张静江都发过私债。不过20,30年代的中国债市主要是玩公债。
面向工商业的中长期贷款在新式银行出现之前是没有的。沈宣怀的通商银行是第一家华资银行,工商业贷款不多。后来出现的华资银行观念比较新,也相信工业救国,向工商业贷款比较多。陈光甫是一个,金城银行的周作民是一个。天津化学工业最初是周作民投资搞起来的。
民族企业的资本从哪里来的?主要搞集资。官股在里面集资不象集资,贷款不像贷款,因为它不允许亏本,所以后来都退出了。主要是民间集资。国民党发过建设公债,
在申城最终结算的商业汇票?
按现在的术语说,就是有抵押的短期信用贷款,用于为贸易提供融资,
属于信用货币的一种,而用于结算的白银就是基础货币。
可以想象商家用这种信用贷款补充流动资金,那厂家是否也用汇票支撑流动资金?
当时有没有中长期的债券市场,我所知道就是子夜里面描写的公债市场,
有没有面向工商业的中长期贷款,记得亲近商人,敬远官僚的陈光甫就是喜欢给纱厂面粉厂贷款,
其它大银行应该也向工商业放款,可能都是支持自己的关系企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时工矿企业似乎都是官僚士绅办的,他们的资金从哪里来,来自地方税收或发行公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