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评论:
大理石般的记忆
反复地观看《芳妮和亚历山大》,可是每一次的感觉都如同一只鲜滑的小泥鳅,怎么也抓不住手心里来。《芳妮和亚历山大》似乎用了一种不大强烈的间离效果,导演通过一个小男孩的眼睛感受,重现了自己童年时代对外部世界——光线、声音、气味——的感悟。观众获得的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凌乱的信息。伯格曼镜头缓缓的象一位老人在将当年的那些时光:光线是怎么从巨大的窗子里射进,黄昏的钟声又是怎样惊心而疲倦地敲响,……没有什么动人的故事。伯格曼甚至还执拗地在结尾里强加进了他一生所不能割舍的魔幻世界,即孩子们遁逃藏身的犹太人的店铺,亚历山大在半梦幻状态下看到了神秘的,不可知的事物。伯格曼太自我,他的片子是不管观众的智商,竭力满足的是他的情怀。他是个孩子气的导演,也有着男人的软弱。
我们看到了亚历山大祖母的豪华温暖的大房子,看到了那家颇有气氛的剧院,看到了阴森得象老鼠洞穴的主教邸宅,也看到了光怪陆离的犹太人店铺。这些都是出自伯格曼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充满了强烈的色彩,声音,气味。我们甚至可以嗅到那压箱底的樟脑丸味儿。
然而这不只是一个“伯格曼”世界。他在影片中贯穿始终的几个主题是生与死,对往昔的回忆,人的内心世界中的喜怒相间,爱恨交织。这一切都是神秘的伯格曼标记。
这个影片表现了四个截然不同的社会层面,中产阶级,宗教世界,犹太店铺等,几乎包容了所有的伯格曼情怀。艾克大儿家族是一个充满物欲人情的有血有肉的世界,象古斯塔夫。这个男人贪爱女色,但人很和气;而老太太唠叨着不肯借钱给卡夫,不喜欢卡夫的德国老婆,但最后老太太还是替卡夫还了债,而家族的领导者老太太也有一个可爱的老情人面对老太太的唠叨不停地打瞌睡,却是那样充满了情感。每一个人都是丰富的,而剧院的世界,这本来就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演员们在这里创造了一个安稳的小天地,他们躲在角色的肩后免除了面对真实世界的种种烦恼,而主教阴森寒冷的邸宅则是一个虚伪的宗教世界,难道宗教就是禁止这个禁止那个吗?伯格曼似乎自己也找到了憎恶宗教的理由,犹太店铺里会发光呼吸的木乃伊,有着神奇力量的伊斯梅尔。
要是只看影片《芳妮和亚历山大》,有很多地方,观众是看不清的,看过剧本,影片就好理解一些,但我总认为导演以这样断断续续的手法要表现的正是一个不甚模糊的记忆。梦一般的在心头萦绕着的记忆,像犹太人店铺这一段几乎是跟整个影片格格不入,但是人的力量无法达到的时候,伯格曼惯用的神秘力量就出现了,这个神秘力量并不是要表现显示,而只是一个孩子般的梦想,一个无法获得的解答。生命是需要解答的,但伯格曼却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片子里从主教大人家中弄走三个孩子一节交待得不清楚,而影片中鬼魂的频频出现,孩子们的神秘的出逃和被囚禁的伊斯梅尔的超人力量,甚至平安夜里古怪的嚎叫,这一切都是伯格曼无法消除神秘主义倾向的象征。我们不妨把他们理解为孩子的幻想。何况电影本身就是一个梦想和幻想的答案。
伯格曼在这部影片中终于发泄一般地刻画出了童年至今困扰他的宗教问题,而他在片子里终于肆无忌惮的把维尔吉洛主教真实地刻画出来。伯格曼在他的回忆录《魔灯》里这样回忆他的父亲,他在祭祀室里和身体强壮的女人做爱,他竭力地要把自己早已破碎的家庭塑造成模范形象,对于母亲的外遇以及后来伯格曼的出走使得家庭的光辉终于黯然失色,伯格曼的口气是幸灾乐祸的。而维尔吉洛主教这种道貌岸然,人才出众的男人被伯格曼塑造成一个物欲上的清教徒,肉欲上的色情狂,而且还可以从对待孩子们的态度上看出他的虐待狂的狰狞面具。维尔吉洛主教在喝下安眠药后的自白是彻底地揭露,一个主教大人说:我只有一副面具,但它深深烙进我的皮肉。如果我想把它撕下——我总以为人们喜欢我。我以为自己聪明公正,心胸开阔,我完全没料到会有人恨我——我怕他——我将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紧追不舍。我会毒化你的生活,毁灭你孩子们的前程。到最后一刻,主教是可笑的了,甚至在他被烧的面目狰狞后,他也是可笑的。这个人活在自己的语言和面具下,因为它只有一个面具,所以他不犹豫不反省,他的力量是可怕的,但是打人的手自己也会疼,他终于遭到报应。仔细想想,一个主教大人犯得着跟一个小男孩斗吗?但亚历山大明亮的眼睛让他受不了,尤其是亚历山大编讲的谎言让主教大人感到切肤的恐惧,他狠命地鞭打亚历山大以求他屈服。鞭打后的那一吻把他那可怜又可笑的面具彻底的翻了出去。这是一个上帝背后的小人。而伯格曼心中的上帝只是一个臃肿无比的无力的老人,代表庞大而没有力量。
伯格曼的记忆像黑色的大理石,严肃,凝重且优美如画。可爱的是伯格曼不回避自己思想上的矛盾,就像解决不了的问题求助神秘力量一样直率,伯格曼保留着问题,疑问使他充满了智慧的芬芳。
从剧本到影片,可以看出伯格曼撤去的很多内容,有意的使得影片不连贯,因为这是伯格曼孩童的记忆。大理石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