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好容易过去,丽又要赶一场相亲。
大学的好友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叫翔,大烟草公司的化学家,年近五十,无婚史,长相中等,收入中上等。好友说,跟你一样,老单身,接不结婚无所谓。给你们牵个线,关键是找个伴,感觉好就交往,感觉不好就拜拜。一个人可以不结婚,多一个朋友总是好事吧?刚过假期,体会到一个人的寂寞吧?你不怕,我为你怕。别的我不多说啦,相信你自己的一双眼。
她答应下来,去去何妨?
她请了一天的事假。为衣装她费了些心思。她从衣橱翻出六套衣服,在穿衣镜前一一比较,没一套看得满意。最后,她穿上平时上班的西式套装,略施粉黛,锁门出发。套装的款式有点落伍,穿起来舒服呀。她不想勉强自己,她早已过了勉强自己的年龄。
时间由她定,她没挑晚上挑中午。地点由她定,她没挑高雅的餐馆或者安静的咖啡厅,挑的是购物商场的餐馆区。
开放的场所,当事人更自在,她是这么想的。朋友不这么想,说,你分明是进工作午餐嘛。丽说,那你帮我推掉算了。
朋友让步,只能让步。
丽是职业女性,本职工作为行家里手,为这个约会,她不觉得作为女人非要摆个谱,故意迟到个十来分钟。她准时到约定地点。翔还没来。她挑了一个过道中央的位置坐下。再等一会儿,翔还是没露面。她掏出提包里的一份文件,用心读起来。
她觉得面前站了一个人,正注视着自己。她抬起头。翔冲她一笑,说,我来了。
他不道歉,不解释为什么迟到,放下手机,拉开夹克衫,撸起袖子,在手机屏上按了按,说,这里好热。
她朋友介绍得不准。她事先看到的照片也不准。翔的长相不止中等,属中上等,浓眉大眼,下颔方正,两手粗大厚实。朋友给他打中等分,可能是他不修边幅。他刮了胡子,刮得不够干净,留下几点血印。几根鼻毛探出鼻底。她相信他天天洗澡,但他的身体散发汗味。
她的心情复杂,有些高兴,因为他的长相;有些失望,因为他的打扮;有些气恼,迟到没个说法。
她经历过多次无疾而终的约会,练出了打量人的功夫。她不至于忘记,她可以打量评判人家,人家可以打量评判她。岁月如流水,不知不觉间,她对约会对象的期望节节下调。她早就不指望天上降下完美的男人,她只能从残缺的男人中试运气,除非她放弃寻找。
翔问,你想吃什么?
餐馆区设了十多家餐馆,基本能满足大部分人的挑选。她没来得及回答,翔站起来,说,我先点,饿坏了。
现在的人多,位子不好找。丽要守住座位守住提包,她只能等翔回头。他倒是快,买了一份麦当劳大套餐,他说,你去吧,我帮你看包。
她想带包,不是不信任他,信任却谈不上。既然他主动提出,她只好听从。她控制自己,千万不能一步三回望。
她点了越南汤粉,端着托盘回头,翔的麦当劳吃得只留几根薯条。她的提包还在。她为自己感到害臊。
他们聊起来。她发现,他的思维属于跳跃性的,才问你的公司给几天假,丽回答,他冒出一句,这家商场的生意怎么这么好,假期过完了,还是星期二,人这么多?她答,这里的地段好,居民的收入高,舍得花钱。他给嘴里丢了最后一根薯条,说,唉,我不想穿夹克,又怕冷,穿了,又怕热。
丽以为他要脱夹克,他没脱。他忘了。
他说,最近我去田纳西州,跑了一趟云雾山,很有意思。
她没答话,不确定他是不是下面要跳到另一个话题。他没有。他滔滔不绝讲开来。他怎么上网查询,去云雾山的沿途风光,山中的奇花异果,路遇的几个当地人。
他一直面朝着丽,眼睛细眯,微带笑意。他的眼神松散,不知道是在看丽还是在看别的什么。丽礼貌地哼啊着。他的口才不错,描述生动。如果丽带着平常心态,说不定挺享受。
只是,她无法持平常心态。
翔是老单身,她懂。老单身孤独寂寞,给他一只麦克,他就当定了麦霸。老单身毛病多,比如,他压根想不到,丽也是单身,日月绵长,她何尝不希望找人倾诉?他可以当麦霸,不能一首歌也不让别人唱吧?
她不想充当完全被动的听众,不打算跟他抢话语权。她几度俯身,想拿起脚边的提包,找个借口走人。她的提包无意间被推开好几公分。
他说,我拍了不少照片,存在手机里,我发到你的微信吧。
未等她回话,他端起手机埋下头。琴的手机开始叮叮作响。她不知道回去会不会看他发过来的照片。很大的可能,她将全部删除。
她已经决定,够了。他们无缘,这次是最后的约会。
她再度俯身,一个行人经过,踢到她的手,踢到她的提包,包打了几个转,转到垃圾桶边上。行人是个白种男子,高大壮硕。踢到人踢到东西,他毫无反应,继续走自己的路。
丽拾回自己的包,用餐纸擦拭,不满地嘀咕,真是的,走路不带眼睛。翔指着那个男子,问丽,他说了什么没有?丽说,没有吧。
翔腾地站起来,飞快赶过去,抓住男子,大喊一声,刚才你做了什么?
男子比翔高半个脑袋,他轻蔑地笑笑,用力扳翔的手。翔大声说,你踢到人家,至少要道个歉,帮人家把东西拿回来。男子用力甩胳膊,吼道,你这个傻冒,胡说些什么。
翔松开手,啪地甩开夹克,抡起拳头,朝男子扑去。旁观已久的路人拉住翔,一个人喊,快去叫保安。
丽帮翔收拾好夹克衫,站在一群人中间,等待保安。男子一直哼哼,眼睛却不敢望翔。保安到了,旁观者一面倒地帮翔说话,附近餐馆的服务生出面,从头到尾讲了经过。保安走近男子,两人嘀咕了几句。男子走到丽跟前,说,抱歉,实在抱歉。今天你们两人的中饭算在我身上。
他塞了一张20元钞票给她,逃似地离开。
两人重新坐下。丽估计,翔要发几句气壮的感言。她准备听。他有资格。
他说,刚才给你发照片,没发完,给那小子打断了。我来发。剩下的不多,十几张。
琴的手机又叮叮作响。
翔属于弱智吗?肯定不是。他可是堂堂大公司的化学家。资本家精得很,不会糟蹋一分钱。
丽没机会做全面调查,处在同样境地,多少个男人会那么冲上去?她肯定,很少,非常少。
翔不会做人,迂腐,与他作伴令人不快;翔会做人,充满血性,在最能打动女人心的地方,奋不顾身。
她没有告辞,听任手机叮当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