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添香

une vie ne vaut rien, mais rien ne vaut une vie
正文

美好时光(5)

(2015-12-22 10:53:00) 下一个

他对我的酒后出言不逊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至少表面上。他身体稍微前倾,双手整理了一下西装边缘,右手食指轻轻来回搓了一下鼻子下端,  "  我89年离开中国,95年入籍,我认为,既然来到一个新的国家,在一种新的文化环境中,应该抛弃过去的一切的种族标签和历史。从哪里来,是哪里人,这些都应该抛到垃圾堆里去。"

学艺术,学文学,或者其他专业的同学可能会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成天浸泡在与政治同步,辩论激烈程度毫不逊色国会的法学院的我来说,他的回答充满了欺骗和谎言。就在上次的众议院换届选举中,他贴着无党派的标签赢得了几乎所有华人社区的选票,不费吹灰之力击败对手,打得恰好是种族牌,具体的竞选理念几乎没有,十分模糊。当然能够成为国会里凤毛麟角的杏仁眼议员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所以我不打算就这个问题质疑他。

1989年离开中国,又否认自己是中国人。 我不得不联想到1989年的六四事件, 如果在中国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话,那么在巴黎,每年的六月四号,报纸,电视上那不断重复的提着白色塑料袋挡坦克的男学生的画面也迫使我去寻找真相, 或许到目前为止我找到的只是一点点,却足以让我判断,我们的政府做的是反人类不人道的事情。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有故事, 不愿意提及过去的人。

而就在今天下午,我们还无意识的围攻了一个叫孙光华的国民党台独分子,我们以为我们以绝对性优势击败了他,事实上我们那个我们时刻无条件捍卫的祖国,本质上是连被我们瞧不起的台湾都不如的。人家好歹还有个民进党陈水扁做过总统,人家还有选票方式和平交替政权。悲催可怜的正是我,不是孙光华,他学了宪政法律还可以回台湾学以致用,我学了回去有何用?

" DAVID,你说的很对,既然我们来到巴黎,应该适应这里的一切,融入进去,抛弃在中国的一些固定思维,很多东西是完全不同的,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也不可能改变得了。 我每天学的宪政,民法,商法基本回国后是不能用的,完全不同。"  我沮丧幽怨的感叹。如果我是他,此刻应该看得到我无助忧伤的眼神,或者更多的是迷茫。

" 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很浅显易懂,你拿去看吧!"  估计他也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递给我今晚餐馆推荐的书【地狱般的童年】。

" 我看过这本书的简介,相比较很多中国人的童年,这个男孩讲的自己的经历根本算不上地狱,太无病呻吟了! "   我左手接过这本灰色封面的书,右手抚摸后,塞到已经装得满满的手提包里。

【地狱般的童年】,我在思考这个书名。我的童年呢?

我的童年, 是趁着父母打麻将的功夫淹死在河里的俩个小伙伴。村里的木匠现做的木盒子当做棺材,现在看这木盒子还没有法国人装红酒的木盒子厚实,封盖前,德高望重的老者迅速用白纸剪出一个小人压在其中一个尸体的下面,解释是 " 只有好事才能成双! 加个纸人就成单数了!"  被厉鬼勾去的小鬼只能在半夜12点之前埋在乱葬岗,不可以立碑。

我的童年,是大队,妇联,计生一伙人追赶邻居大肚子妇女按在地上,拖去强行引产扬起的尘土,无用的磕头作揖,和绝望的哀嚎,还有旁观者的无动于衷。

我的童年,是夫妻口角后喝农药的女人。这个躺在棺材里等待娘家来人的女人,也在入土前最后一次娱乐她的邻居村民。老爷们大喊一声" 快点,快点,她娘家来了俩拖拉机的人,带着铁锹和锄头!"  闻声一阵手脚慌乱的妇女们赶紧跑进屋收拾暖瓶,水壶等易碎品。紧接着就是一阵噗嗤欢笑,原来是老爷们用"狼来了"的桥段逗小媳妇,等到娘家真的来人了,这伙爷们妇女又跪在亲家面前做无限悲怆哭死状。这笑声,哭声伴着哀乐又充实了村里人一天的生活,晚间又会有老娘们合计着把邻村的寡妇说给这个新鳏夫。

。。。。。

这些影像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随着时间的逝去,这些人物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折磨着我。

" DAVID,  我先走了!"  我匆匆,发抖的拿起围巾和提包,来不及穿大衣就跑到了外面,只想着凌冽的寒风赶快吹去我童年的噩梦。

抬头望着巴黎繁星点点的天空,这和我老家的星空是多么的类似。停电的夜晚,人们在空旷的扬谷场聚集,嚼舌根,谈笑," 隔壁村的有个婆婆买了一大堆好吃的东西之后,把个7岁的孙女推到井里,想媳妇再生个儿子,现在说这个婆婆要拉去枪毙。"   "王二家说是房子都被扒了,现在搭了个棚子。"  " 李四娘家的弟媳妇说是又吞了药"....... 这些冷漠的面孔,冷漠的声音,冷漠的故事充满了我的整个大脑,我的双腿此时接受不到任何指令,沉沉的僵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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