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添香

une vie ne vaut rien, mais rien ne vaut une vie
正文

美好时光(3)

(2015-12-20 12:23:00) 下一个

第二天我父亲要求我跟着他一天。

岁末的深圳,四处洋溢着喜庆,有人流的地方或者没人流的地方,都摆放着巨型的橘树盆景,广东话里的"吉"和"橘" 发音一样,取吉祥吉利的意思。

在电梯里我父亲就感慨,这位是他5年前的一个小零售商,潮州佬,俩口子还在桥洞下烧火做饭。但是人家现在已经有上千家直营和连锁店,这种商业机会只有深圳才有。

"什么不在?老子十分钟打电话还在!"  从未看见父亲如此动怒,还是对一个20出头一脸无辜的接待前台。他多半是受不了这落差,一时没绷住,曾经混的不如他许多的人,现在的谱却比他大。一进门是个一米高的关公神龛,点着香火。我猜应该是个真心拜关公讲义气的主,因这香炉得每天点。我在别处看到很多是插电一劳永逸的。关公的俩边是俩盆巨大的沉甸甸的橘树,从来没有探究过,一颗树是如何培植成布满橘子的,密度高得几乎见不到绿色的叶子,像是超市里码着卖的橘子被立起来了。令人感到唯一别扭的是,这么高档现代的写字楼里飘着庙里的炉香。

"不好意思,新来的不懂规矩,呵呵,里面请,里面请。哈哈,贵客驾到,有失远迎。" 烫着卷发,带着蛇粗般的24纯金项链,腕上套着手表和佛珠的潮州佬笑呵呵的请我们进他的办公室。

一张根雕茶桌几乎占了一半的空间,落座后,潮州佬说"个女仔,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嫁个有钱老公才是正经!" 这是我父亲最期待最乐意听到的评价,他一直就是瞧不起没文化的本地人和潮州佬,这么粗鄙的言语我的父亲很快就会原封不动的传给整个圈子,以显示他教育出来的子女与这些没文化只知道开跑车打游戏的十几岁就弃学的小土鳖不一样。

潮州佬自己洗手烧水,剪开俩小袋茶叶倒进一个茶碗,满满一碗的茶叶。这茶碗就是北京人喝的大碗茶。不同的是,北京人一人一碗,这里是一桌人喝一碗。他娴熟的去掉第一道茶冲洗所有茶具,又来第二遍。倒入每人面前的小杯里,我也学着父亲在他倒完后右手食指中指轻点桌面。三人慢品,诉说近况。忽然听到窗外一阵吵杂混乱,潮州佬起身至窗前。"又是一个死扑街的衰仔要跳楼,真是晦气。要去死也不远点。深圳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个垃圾烂仔。烂命!贱命! 接着饮茶啦!" 他心平气和的回到位置,但是我却满怀好奇的走到了窗前,朝下望,好多的人在围观,甚至有年轻人在起哄" 你他妈的快跳啊别耽误老子们的功夫,老子们还要去开工呢!"

"靓女,过来饮茶啦,跳楼有个什么好看的每天都有,等下五分钟后120,联防就会把摔烂尸体拖走啦。你去劝他不要跳,反而耽误大家时间,增加消防的工作量,在深圳时间就是金钱。"

 

晚饭约的是几个老乡,我之前见过几次,相比较没文化的土豪,父亲更喜欢和名校毕业在深圳的的官员老乡聚会,他觉得和他们比较容易沟通。比如有一个在部队做后勤的,老听他提起。让我对后勤重新定义,后勤并不是负责采购柴米油盐衣服鞋袜之类的,而是在部队的山头进行住宅房地产开发,成片的住宅小区和几十层的购物广场写字楼都没有房产证。这也是特区的特色之一,很多的小区都是这样的。用他自己的话说" 地方上也管不着我们,我们的很多干部都不愿意升迁去北京,留在特区级别低却实惠。"

离他的饭局还有俩小时,我们行驶在宽阔的深南大道,父亲提议去华侨城的世界之窗。我立马回绝" 太搞笑了吧,我在欧洲原装的都游览过了,你这缩小版还山寨的就没有必要了吧!"

"你不是很小的时候想去的吗?现在陪你进去走个把小时,反正饭点还未到。" 他已经开始减速打灯变道了。一个猛刹车我的身子往前倾,右边轮子前面已经躺下一个穿宽大白衬衣的男人。

他卸下安全带绕过来看了看,我坐在副驾没有动,只是看见有4,5个人在指指点点。他回到座位,拿出他的手包回到刚才的位置,朝那堆人扔下一扎红色的票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启动,倒车,前进。 我疑惑的问"明明没有撞到,你干嘛给钱?"

"我开车当然知道轻重,撞没撞到我怎么不知道,但是明显这是吸毒的找钱花,他们人多,我不可能在这里和他们浪费时间纠缠,你要是花那个功夫陪他去医院拍片,结果就是肋骨断了三根,医疗误工营养费的没玩没了。鬼知道这肋骨是那哪里搞断的。 我叫你去学法律,不指望会去干相关的工作,主要是培养你理性思维的习惯,处理事情学会冷静,权衡利弊。有时明知杀了人,但是没有证据也得放人,情绪失控,意气用事只会坏了大局。这些你都需要在生活里慢慢去体会,再变成自己的东西。"

 

这俩天的混乱与欺骗已经够我慢慢消化咀嚼的了,第三天我决定留在家里,不去人来人往的街市。没有想到,小区的街口也不安生,一伙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追赶一个小偷,呼喊声吸引着附近的居民探出他们好奇的脑袋,也包括我。每年的年末总是很多这种事情,没有钱回乡的打工仔就会去偷去抢。20几个人按住小偷,等到后面姗姗来迟的队长发话。队长轻摆右手" 给我往死里打,打累了再送派出所去。" 这镜头与花果山的小崽子们听到悟空的发话后的骚乱一模一样,被打得半死,口鼻流血的小偷怎么哀嚎都没有用,只会让这伙愣头青更加的兴奋。 他们穿着类似警察的制服但是并没有编号和简章,全部是每个村委自己组建的治安大队,与派出所没有任何关系,连平时说的"临时工" 都算不上。

 

6点钟的闹钟响起,挂断我母亲的电话,拉开窗帘,望着远处的埃菲尔铁塔,相比较深圳的富裕和冷漠,我更加喜爱这巴黎的安宁与真实。 每一步的街景都令我沉浸和享受,就连地铁口的尿骚味,地上的口香糖印,烟嘴头都让我感受到真实。我在地铁站飞奔,像土拔鼠一样的穿梭着我的存在感,在等地铁的五分钟我会欣赏一首小提琴"玫瑰人生", 我会不加思索的在他的帽子里放上零钱,给他一个慷慨的微笑,我会钻进地铁,真实的拿出一本口袋书与作者在文字的世界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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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羔羊 回复 悄悄话 “我”的父亲那一段权衡利弊的理论非常精辟。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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