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0年三月初的一个傍晚,小舒从她所在的大学来电话,带泣声地告诉了一个让她和我们都震惊不已的消息:她的一位高中时期的男生好友,小A,日前在他就读的州立大学附近租住的公寓,自杀身亡。
小A是个身材高高,面容俊秀的白人男孩,与小舒同一年级,在好几门AP课上是同班同学。高四第一学期间与小舒来往频繁,是小舒的男生朋友中唯一的一位在我家偶尔吃过便饭。两人未曾是男女朋友,但似乎曾有过点朦朦胧胧向那方向发展的可能。但后来因小A与小舒所讨厌的人交往,在话传话中伤了小舒,小舒一气之下把他踹出了朋友行列,且一度使他在AP课班上处于孤立没人搭理的境地。临高中毕业前,小舒觉得自己那时做得有些绝情和过分,向他道了歉,又恢复了些交谈和来往。
小A似乎偏好结交华裔女友。上大学前一暑假期间,小A和小舒的好友,低一届的J,我们一好友的长女,成了男女朋友。小舒一方面有点乐观其成,另一方面也觉得他们的关系会难以长久而有些担忧。结果A和J数月后就掰了。期间两人都向小舒诉过苦,小舒也多少试图促合过,但最终未成。一年后,J进入小A同一学校,小A曾几次表示希望和她修好,都被J断然拒绝。
据小舒说,小A是家中老幺,有着良好的家庭背景。父亲是牙科医生,兄姐都很出色,不是学医就是当中学老师。可他家人个个都很忙,平时很少交流。小A觉得自己没有兄姐那么出色,也无意学医,是家中的另类,常处在既自尊又自卑的矛盾之中,又难以倾诉。小舒和J都感觉小A平时外象平和,但较近交往中能了解到,他内里时有走极端的倾向,会有不可理喻的怒气爆发和冲动,伤到朋友,事后又后悔不已。J说,若小A在天有灵,很可能正在为自己这回举动后悔,可这回的后果却已无法挽救。
2009年中,小A在与小舒网上交谈时曾露出过一些焦虑忧郁症状,叹自己在学业和感情上都是失败者,很苦闷。小舒建议并鼓励他寻求过心理医生的帮助,之后的情况似乎有些好转。09年秋季在小舒就读的大学开学前,小舒曾开车去本州最大的州立大学,看看几位朋友们的学习生活情况,也专门去了小A和他当中学老师的姐姐合租的公寓,觉得他的精神状况不错。后来各自忙碌,疏于联系,再没有过较深的交谈。2010年二月初,小A还曾和小舒通过电话,交流过暑期的打算,但只是匆匆地聊了片刻。
小A的噩讯是由J告知小舒的。据说是在小A参加一个夜晚聚会时,发现他有意注入感情加以交往的一女孩已经有了男友,深受刺激。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其姐毫不知晓下,凌晨走了绝路。
此事给他的家人和朋友们都带来了莫大的打击。追思会时,方圆驱车5小时程内的很多高中同学和教过他的老师们都赶来了。J十分伤心和自责,觉得自己可能加重了小A失败者的感觉。小舒所在的学校离得太远,未能参加追思会。但因会上小A家人专门提到了他留下的文字里,有写道结识小舒是他平生一大幸事,惟有小舒能容忍他的过失等话语,好些同学会后都给小舒发了慰问短信。
小舒很是痛苦难过,尤其是在与小A的家人联系中获悉,小A的家人对他的忧郁症状居然一无所知。小舒可能是唯一意识到他病情,劝过他寻求心理医生帮助的朋友。在小A家人要求下,小舒将几段与小A网上交谈的记录发给了他的家人,他家人读后给小舒回复表示了感谢。小舒虽然明白,我们和她所有的朋友也都劝说,她没有可能和能力做些什么来阻止这悲剧的发生,可是很难不责怪自己没有尽力多给小A一些帮助。此事发生在期中大考前一周。如此大事的分心使小舒不得不减去了一门课程。在此事发生前,小舒加入了一学生俱乐部的组织工作,后来这需要较大量与人交往的社会工作,加上依然繁重的学习成了小舒的疗伤之药。
这件事实在是发生得太快。若有一回自杀未遂,周围人就会警觉到了。小舒后悔没有提醒小A的家人和他近旁的朋友。可实际上这样涉及个人私密的交谈,是很不适于用来提醒其他人的。若小舒真提醒了他人,小A若知道,很可能会恼怒,并觉得小舒辜负了他的信任,而更早走极端。
人往往比看上去要更坚强,可也有人比周围人预想的要脆弱,小A不幸是后者。如今看来,小A服用的抗焦虑/忧郁药很可能对他不合适,加重了他的病情。有许多抗焦虑抗忧郁的药物的主要副作用之一,就是反而加重或造成忧郁或失眠。它们在压抑患者的非正常情绪波动的同时,将正常的情绪和思维一块儿压抑了。而这类副作用更容易发作在30岁以下的年轻人身上。这点是我特别想要告诉和提醒朋友们的。年纪大一些的中年人往往会有很多牵挂,让他们割舍不下,不太会轻易走绝路。可年轻人比较冲动,又没有多少为父为母为妻为夫的责任和牵挂,更容易将离世看成是自己个人的事,更常见他们患病后不管不顾地离开。
青春期的孩子常会有一段迷茫的日子,在较重的学业、感情寄托、朋友交往中不知所措。我姐就说过,她儿子在大学头两年的日子,过得心神不定浑浑噩噩的。因成绩低于(往往高于其他学院的)工学院要求,曾被踢出过工学院。后交了个头脑清醒学业强的女友,才静下心来努力了一把,并利用修中文课把GPA往上提,得以重返工学院。
小舒在发展俱乐部会员中有点惊讶地发现,周围同学里有不少孤独之人,稍加以诚恳地交谈,就能将他们吸引聚集过来。所在学校的课外活动,表面上看起来相当丰富,可有相当多的学生依然被撇在活动外。大学时期,已不是一个被动地等待他人来召唤的时期,而需要自己主动投入。可很多学生却还没有成熟到这一步,需要较成熟的同学给他们多一些引导。
此事也告诉我们,已上大学的孩子,尤其是性格偏内向的孩子,仍然需要父母家人的许多关爱。说实在的,这关爱和放手放飞的尺度并不太好掌握。我也为既不要显得过于控制又不要关爱不到位而时有困惑。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要让孩子意识到:父母是宽容和善于理解的,交流的渠道是畅通和无须顾虑的。人生美好,人生道路上有艰难和不测,唯有父母家人的关爱是最可确信的。心中有着这份确信,种种失败和挫折都会成为过眼烟云。觉得孩子们都挺不容易,一代人面临一代人的困难和挑战。这下一代前面路上的艰难恐怕不亚于我们当年。在任何情况下,父母都是子女最可靠的屏障和后盾,父母家人的关爱永存永随。
伤痛之余,此事也给了小舒一些正面启示。一是感受到了生命的宝贵,每个人的生命对其家人和周围的朋友都具有无法估量的重大意义。二是对朋友的珍惜,尤其是对性格偏孤独、向你诉出心理问题的朋友,要尽可能多给一份关注和爱护。
有道理。
是啊,难以想象这类事发生在近旁。5年多了,小A那略有些腼腆的神情,还会在眼前泛起。
读到最近又一华裔孩子在哈佛突然离去,联想起孩子经历中的一故人往事,仍在现实中重演,很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