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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飞来的美联航888 航班起落架接触旧金山机场跑道时，比正常抵达时间提早了40 分钟。坐在二层商务舱6排A座的徐小慧把目光从舷窗外收回，往身上套了件嫩粉色的“北脸”牌运动衫，然后转向邻座一位漂亮女士撒娇说，“小姑妈，我不高兴了，为什么偏偏早到40 分钟，我他妈最讨厌 4 这个数字。”
漂亮女士名叫姬冬，是徐仁厚胞弟徐德胜的夫人，徐小慧的姑妈。她身穿一套适合旅游并具有校园风范的丹麦名牌ONLY，与她瘦瘦小小的身材十分相称。她胸部不大，只是微微隆起，长长的脖颈上挂着一颗小巧玲珑的脑袋。由于脑袋很小，以致除了五官之外，只剩一张窄窄的小脸儿。这是一种让许多男人想入非非的长相。姬冬在飞机着陆之前已经吃过早餐并洗漱化妆完毕，现在显得十分稚嫩，丝毫不像三十几岁的样子。她掏出 24K镀金的小镜子，认真照了一遍自己无可挑剔的脸盘，盯着侄女关心地低声问道，“哎，一会儿进海关，回答移民官的问题都背得烂熟了吧？”
“那还用问！我多聪明呀。”徐小慧瞥了一眼舷窗外面灰色的跑道，自言自语地说，“今天 又能见到我亲爱的小姨了，几年没见不知她最近好不好。”
“你是说，你妈的妹妹钟晓军？那个医术高明但脾气古怪的老剩女？”姬冬问道。
“对呀，”徐小慧笑了一下，假装不高兴地说，“别这么说我小姨，我在美国就这么一个亲人儿。人家好歹是个医学博士，咱以后要有病有灾儿的，肯定会去求她。”
姬冬歉意地一笑，忽然想起什么，“顺便问一下，你小姨知道‘爱美计划’吗？”
“小姑妈，咱这工作最忌乱打听，”徐小慧表情严肃地说，“我爸说过无数遍，该让你知道的不用问也会告诉你。”
姬冬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问道，“咱俩一出海关， 就会见到一位手持同性恋七色彩旗的中年妇女，没错吧？”
“这没错啊。那女的应该四十多岁，身穿三色连衣裙，就是莫言小说《丰乳肥臀》封面上那三种颜色，头戴一顶跟我完全一样的粉色北脸牌棒球帽。"
“那咱怎么跟她接头呢 ？”姬冬小心翼翼地问，“我都不知道啥该问啥不该问了。”
“这件事儿可以问，”徐小慧指着自己头上的棒球帽说，“戴上这个帽子之后，上去跟她搭话，问哪里可买到她那种三色连衣裙。不过记住，接头时如果忘戴这顶帽子，会把她吓得逃之夭夭。”
“咱俩怎么跟职业特务似的哈，”姬冬略带讽刺地说，“能不能别这么搞笑！”
“咱就是特务！特务都智商超群能文能武，可不是贬义词啊。”徐小慧说着从姬冬手里抓过小镜子，检查眼影是不是塗得太重了。
徐小慧未满十八周岁，但看上去相当成熟。她头戴一顶粉色北脸牌棒球帽，脚穿北脸牌的粉色登山鞋，胖瘦跟姬冬差不多，但高出大约一头。她的眼睛很亮，露出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野性和妖媚。她把镜子还给姑妈，又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对她晃了晃说，“我强调一下啊，咱俩有两件一模一样的配备，这个土豪金，还有那本《丰乳肥臀》。”
“这我知道，”姬冬微笑了一下，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本带有黄绿粉三色封面的书籍说，“诺贝尔得主的畅销书咱随身携带，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很有品位呗。”徐小慧咯咯一笑，“要是莫言知道咱用他的书当破译暗语的工具，不知会有何感想哈？”
姬冬翻了翻这本450 页的厚书说，“干吗非选这本书啊，这么沉？”
“名著呗，我爸特喜欢书里的故事。”徐小慧边说边在手机屏幕上写了一行数字，然后按了一下发送键，抬起头说，“看一眼你的微信，小姑妈，咱俩演习一回。”
“0112030309291111”姬冬掏出手机，发现收到的微信是一组数字。她翻开书查看起来，按照4位数字一组的规则，这16个数字代表着4个汉字。第1页第12个字是“我”，第3页第3个字是“有”，第9页第29个字是“危”，她查完最后一个字之后把书合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有危险。”
“小姑妈太有才啦！”徐小慧夸了一句，又嘱咐说，“记住，咱俩紧急联络时永远使用微信，而且永远在百人群里发！”
"什么百人群？"
“咱不是建了一个98人的微信群吗？微信发出后，群里没人知道是具体发给谁的，只有咱彼此明白。当然，发出之后要及时销掉。 "
"那群里其他人看到会不会觉得很怪？"
“怪就怪吧。这样可以保护咱俩都不暴露。就算被警察抓了，也查不出接收者是谁。" 徐小慧解释道，" 再说，群里还隐藏着我老爹和其他同志呢。关于其他同志的情况，我知道有个叫党生生的保镖武功超群，是位厉害角色。其余的人是谁嘛，属于绝密，老爹连我都瞒着。”
"明白。" 姬冬暗暗佩服徐小慧和她父亲的超人智慧和老谋深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把书塞进皮包，拉好拉锁，凑近徐小慧耳语道，"万一你在海关被抓，我是说万一哈，第一套计划失败，咱们第二套计划是什么？”
徐小慧心里一震。心想，她总问机密问题，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她想起父亲有关对待姬冬的六字方针：考察、考验、利用，深知不能轻易对她暴露全部计划。父亲多次说过，姬冬跟徐家没有血缘关系，嫁入徐家之前底细尚不清楚。想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用眼角扫了一眼姑妈，低下头尽量委婉地轻声咕哝道，“老土，这不叫第二套计划，叫《第二交响曲》。我再重复一遍纪律，这些绝密计划不归你管，还是少问为好。”
“别以为谁都爱管你那些破事儿，”这句难听的话被姬冬脱口而出，但她立刻意识到有些失言，赶紧半开玩笑地弥补了一句，“知道越多，死的越快，不是吗？ ”
“你、你、你咒我！”徐小慧带着哭腔泪水迸发地轻声嚷道，“我他妈知道的最多，所以会死的最快，你早就盼着这天呐哈！”
姬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知道这位侄女虽然流着眼泪，但心里根本没哭，她随时能装出真哭的样子。她真该留在北京去考中戏，在演艺圈里发展。
徐小慧见飞机已经停止滑行，正在连接空桥，知道几分钟之后就要离开机舱了，便收起委屈的表情，恢复常态说，“小姑妈，我忽然有种不祥之兆。你还有啥要嘱咐的么？”
“现在嘱咐是不是太迟了？” 姬冬本已恢复了平静。但抬头瞧见机舱门已经打开，心脏开始狂跳起来。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用警惕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乘客，发现身后7排A座那位亚洲面孔的中年男客有些可疑，因为他自从登上飞机就一直戴着宽边墨镜，遮住了几乎半个脸。现在又慢条斯理地整理手提包里的物品，不急着往外走，很有故意偷听谈话的嫌疑。
姬冬对徐小慧的喜怒无常早已习惯，但对她处处以领导自居的做法很不舒服。她想，自己的任务很明确，辅助未成年的侄女执行“爱美计划”。自己不能被侄女当成马仔呼来唤去，必须主动参与决策，才能摸清整个计划来龙去脉。自己没有指挥权，但可从长辈的角度居高临下跟她讲话，让她慢慢习惯尊重长辈。想到这里，她坐下身，摸着徐小慧腿上鼓鼓囊囊的古奇牌皮包，凑近她耳朵用极快的语速说，“拿好你的皮包。进关时什么情况都会出现，要随机应变，必要时把哭的本事拿出来。出了机舱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后，装作不认识。我只能看着你，但不能帮你。”
“我懂我懂。”
姬冬见侄女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不由产生了一丝同情。她深知执行这次危险任务，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有多残酷。然而，现在好比汽车驶入单行快车道，已经没有退路。
2
“爱美计划”是徐小慧和她的父亲徐仁厚共同策划的：把徐家的8千万美金转移到美国。作为徐仁厚的弟媳，徐小慧的姑妈，姬冬在三个月前受到徐仁厚重托，协助徐小慧执行计划。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作为回报，转到美国的财产十分之一将属于她这个姑妈。“爱美计划”的第一套计划是携带巨款闯关，测试可行性。然后利用合法身份长期留在美国， 伺机执行第二套计划。整个计划的具体内容， 比如联络失败后的应急方案等等，都由徐小慧掌握。姬冬目前只知道大原则：成功的报酬8百万美金，失败的风险自己承担。领受任务时她曾作过风险评估，万一计划失败，她不会在中国受到制裁，因为她有双重身份，明着为徐仁厚服务，暗中也为徐仁厚的对立面F先生提供情报。她不知道F先生的真正姓名及背景，但她清楚 F先生比徐仁厚厉害。将来一旦徐仁厚垮台并供出身后的靠山，她也算是有功之臣，可以将功补过。她已记不清是怎样被F先生收买的。不过当时的选择好像只有两种：基本同意，或严重同意。最后是以严重同意成交的。还好，不管将来政坛的天平怎样倾斜，她是给自己上了双保险的。她心里清楚，等人到美国落了户，就能不再回来，就能摆脱中国的一系列麻烦。关于将来的身份，获取美国绿卡不容置疑。她真正担心的，是一旦事情败露，美国政府可能会对她追查和起诉。她担心徐仁厚在美国的同谋中，可能有联邦调查局的卧底。每当想到这些潜在危险，她就会不寒而栗。
作为“北漂”一族的姬冬，曾在徐仁厚的鼎力帮助下成为京城一家大型留学中介公司的老总。她的公司叫做“知心姐姐留学中介公司”，雅称“知心姐姐”，与“佳华世达”和“澳际”等留学中介公司旗鼓相当。她先认识徐仁厚，然后才认识了徐仁厚的弟弟徐德胜。 在徐德胜苦苦追求多年之后，姬冬终于同意下嫁给他。是否为了报答徐仁厚的知遇之恩，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徐仁厚算是姬冬的恩人和贵人，又让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按理说，算亲人加亲信，亲上加亲。但不知为什么，他从直觉上始终对姬冬不能完全信任。尽管心存怀疑，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姬冬居然是F先生精心布局的卧底。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姬冬是一名高雅漂亮并极为冷艳的女人。所谓的“白富美、高大上”都是她的缩影。她的高是高学历。长江商学院的EMBA，王石、鲁豫、赵本山、李湘都是她的校友。雅是风雅，能歌善舞，还偶然有机会与影视圈的当红明星吃个饭，互相吹捧一番。她的漂亮就不用说了，看到她就能联想到范冰冰和姚笛，搞得男人神魂颠倒，无法自拔。姬冬对男人的态度一贯是居高临下，保持距离。一方面出于高傲的性格，另一方面出于自我防备的潜意识。当今的中国遍布陷阱和骗局，曾令她家深受其害，使她自小形成多疑警觉和处处设防的习惯。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深信不疑呢？自己的双重身份可以瞒天过海，瞒过恩人徐仁厚、瞒过丈夫徐德胜、瞒过最亲近的母亲，唯一瞒不过的是神通广大的F 先生。姬冬给周围朋友的印象，是侠肝义胆、真挚朴实、 善良博爱、坚韧不拔。如果撇开不谈政治使命，在她的私人世界里，她的个人品质确实如此。
这次姬冬持 B-1旅游签证入境，是以公司老总的身份来美国欢度年假的。美国领事馆给了她一年多次入境的签证，每次可逗留长达半年。她此次计划是，在美国度假期间聘请律师，办理身份转换，把观光身份改成杰出人才EB-1签证。人到美国之后再提交申请，比从国内申请节省时间，可不去广州领事馆面谈。在通常情况下，申请 EB-1 类型的杰出人才签证，大约六个月可见分晓。
据徐仁厚分析，根据精心编造准备的支持材料，姬冬的EB-1 签证不会不批。当然，将来万一申请被拒，最坏的结果就是让她把老公徐德胜休掉，然后带着两岁的女儿找个美国公民结婚，以便长期留在美国，辅助徐小慧执行“爱美计划”。徐仁厚是徐德胜的大哥，深知姬冬跟他弟弟的婚姻早已亮起红灯，走到离婚那一步只是早晚的事情。
徐仁厚的职位在中央层面算个缺乏背景的小虎，他的幕后老板才是背景雄厚位高权重的人物。他的行政级别属于正部级，但已临近退休年龄。在政府高调反腐的形势下，把二十年积累的财富往美国转移，已经刻不容缓。除了姬冬之外，徐仁厚找不出能日夜陪伴并协助女儿的其他人选。
经过三个月精心策划和强化培训，姬冬已开始进入角色，但她的权限只能了解第一套计划的基本内容。姬冬和徐小慧离开中国的前夜，北京街头空气像烤炉一样闷热。高档餐厅门口的霓虹灯在雾霾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朝阳公园附近一间隐秘的豪华会所里，徐仁厚设宴为女儿和弟媳饯行。他小声对女儿千叮万嘱之后，又大声对姬冬强调，杰出人才的申请材料非常过硬，但会有较长等待期。等待期间不能闲着，要代表“知心姐姐”在美国操纵高端留学项目。
徐小慧这次是持F-1学生签证前往美国的。她刚从北京二中高三毕业，就被旧金山州立大学录取，计划攻读该校闻名遐迩的电影专业。她确实很适合在电影圈里混。从长相上，她继承了母亲钟晓虹的基因，既有光鲜靓丽的外表，又具备深厚的表演天赋。从智商上，他继承了父亲徐仁厚的基因，记忆力超强，看书读报总是过目不忘。作为官二代的90 后女孩，徐小慧在高中时期，就把普通女人穷尽一生才能经历的生活几乎都经历过了。她交过男友，怀过孕，打过胎，做过生意，赚过百万以上的钞票，当然有些钱并非正道所赚。善于敛财的父亲能保她一辈子富贵荣华，但她仍想尝试凭借自身的本事赚钱。在一次体验生活中，她的闺蜜把她引荐到一间豪华会所，以高档学生妹的身份卖春。凭她舞姬般的气质姿色和处女之身，一夜之间就得到 10 万元报酬。后来她被黑道盯上，还被绑过票。所幸被黑道大哥免费玩过通宵之后，毛发无伤放了回来。从此她产生了远走美国的打算。
3
美联航 888 航班到达旧金山是当地早晨，并提早了40 分钟，是机场迎来的当日第一个国际航班。一字排开的边防检查站宛如国界线上的战壕，有一种威慑力。战壕里的移民官员如临大敌，用复杂的心情打量着今天第一批入境者。移民官长期形成的职业病是不苟言笑，对每个外国人都防若家贼。他们手中的尚方宝剑可以指向任何办理入境的乘客，并罗列理由将他们拒之国门之外。
徐小慧离开机舱后，混杂在大批乘客中间朝边防检查站走去。她特意选择排在左起第六个窗口的队列里。不是因为队列较短，而是因为她迷信数字。她害怕4，但钟爱6 和8，相信6 能带来顺利，8 能招财。她站在队列里缓缓向前移动，左手攥着录取通知书、海关申报单、护照，右手勾着古奇皮包的背带。她往身后扫了一眼，紧挨着她的是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而姬冬排在三公尺以外。她朝身后的中年男子微笑了一下，想减轻一下紧张的情绪。男子也朝她微微一笑，突然用手往前一指，示意轮到她了。徐小慧心跳骤然加快了一倍。她下意识地咬紧了牙齿，仿佛不这样做心脏就可能从嘴里蹦出来。
“Why do you come to the US (你来美国做怎么)？" 检查站柜台后面，一位身穿黑色警服的拉丁裔男性移民官从徐小慧手中接过护照和海关申报单时随口问道。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对这位姑娘的美貌无动于衷。
“Study（上学） 。”徐小慧边说边递上旧金山州立大学签发的录取通知书I-20 表格。移民官对照着护照上的照片，仔细打量着徐小慧的五官，验明正身。当他注意到站在面前的姑娘竟然如此漂亮，不由咧嘴一笑没再多问。按程序照了相、按了指纹之后，他端详着徐小慧讨好地微笑说，“Welcome to the US（欢迎来到美国）！”
徐小慧心中暗喜：就这么简单？不费一枪一弹就攻入美国啦？移民官似乎看出徐小慧的内心世界，来回翻看着海关申报表，收起了笑容，有些严肃地问道，“How much money have you brought with you（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What（什么）？”徐小慧头脑嗡的一声。她最害怕的问题终于被问到了。“Pardon（请再说一遍）？”
移民官指着申报单上第13 项耐心地说，“The Form 6059-B asks if you carried more than $10,000. You checked NO , correct？（6059B 表格问是否携带超过一万美元。你选择了 "否" ，对吧）？”
“Pardon（请再说一遍）？”徐小慧这时已镇定下来，她故意装作没听懂，用妖媚的眼光挑逗般地看了对方一眼，希望他不要再追问下去。
“How much money have you brought with you（你身上带了多少钱）？”移民官扫了一眼徐小慧的名牌大皮包，又重复了一遍。
“Three hundred fifty（三百五十），”徐小慧突然剧烈咳嗽了一阵，紧接着小声说，“thousand（千倍）。”
移民官睁大了眼睛，没有再问下去。凭直觉他断定这位中国姑娘隐瞒了什么。刚才他听到姑娘说出350 之后，又轻声说了 1000，假如二者之间没有关联，那就不存在疑点。因为申报表上填写的是不足一万美金。她说350元也正常，身上带着350 元现金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他又瞥了一眼这位姑娘。 刚才她一阵咳嗽之后说了1000 这个字，虽然声音很轻，但毕竟说出了口。如果把 350 同1000 联系起来听，那就是350 个1000， 也就是35万。想到这里他吓了一跳，姑娘申报了不足一万元，但嘴里却说出35万。他想起边防工作的基本原则：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不管有没有把握都要追查到底。想到这里，他在海关申报表上划了个记号，连同录取通知书夹在护照里递到徐小慧手中， 表情非常严肃地说，“My boss will be talking to you（我的上司会问你些问题）。”
徐小慧接过护照，不知是祸是福。她按照移民官手指的方向，慢慢走到一个白人警官面前。白人警官是位四十岁出头的秃头男性，又高又胖，还带着近视眼镜。胖警官把徐小慧带进一间窄小的办公室，接过她手里的护照及表格，隔着厚厚的镜片观察了她足足两分钟，然后居高临下地示意她打开那鼓鼓囊囊的粉红色 古奇牌皮包。徐小慧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拉开了小包的拉链，里面露出满满当当的避孕套，全都是色彩性感单独包装的杜蕾斯牌避孕套。她抬起头注视着这位胖警官，故作羞涩地说了一句，“Sorry（抱歉）！”
胖警官皱了皱眉，不知该说什么。也许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该如何处理。他盯着徐小慧有些妖媚的模样，忽然记起去年破获的一宗有组织的华人卖淫集团，心想这位姑娘虽然年轻，但可能并不简单。 他坐到办公桌前，开始盘问起来，“What's your date of birth（你的生日）？”
“New Year（元旦）。”徐小慧答道。
胖警官看了看护照上的出生年月：1997年1月1日，生日还真是是元旦。一算年龄，差四个月才满18岁，尚未成年，看来不像妓女。他需要进一步核实年份，问道，“What Year （哪年）？”
“New Year（元旦）。”徐小慧不害怕了，开始跟胖警官玩答非所问的游戏。
“What Year （哪年）？”警官有些不耐烦了，“Is it 1997（是1997年生的吗）？”
“Yeah（是啊）。”徐小慧见自己掌握了主动，有些得意起来，颇感自豪地说，“In 1997, Hong Kong returned to our motherland. You know China is very strong and rich nowadays（就是1997 ，那年香港回归了我们祖国怀抱。你知道吗中国如今非常强大和富足）。”
看来胖警官搞不太懂1997 跟香港回归的关系，最后把目光落在装满避孕套的古奇牌皮包上，“Why do you bring so many condoms（为什么带那么多避孕套）？”
“I like sex（我喜欢做爱呀）。”徐小慧抬眼瞧着胖警官，笑嘻嘻地回答，像是挑逗或是挑衅。
“How many do you have（你带了多少个套）？”
徐小慧被问住了。她再也笑不出来，略显慌张地说，“Well, I didn't count（呃，我没有数）。”
“Let's count then（那咱们来数一数）。”胖警官说着，一把抓起古奇牌皮包，包口朝下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办公桌上。
“Hey， Don't do this（嘿，别这样）！”徐小慧急忙阻拦，但为时已晚。 从包里倒出的东西除了一百多个包装精美的避孕套之外，全都是一捆一捆的美元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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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警官愣了片刻，然后开始点钱，连着点了两遍：一共 35 捆，每捆1 万元，总共35 万。他此生从未见过那么多现金，过瘾似地把美钞叠成了高高的两叠，每叠都有近两英尺高。紧接着，他故意猛拍一下桌子，35捆钞票像多米诺骨牌那样倾倒在桌面上，有两叠还跌落到了地上。胖警官弯下腰拾起那两万元钱，与另外33捆放在一起，喘着粗气说，“Please explain, Miss（请解释一下吧，小姐）。”
“It's my money, it's for my tuition and living expenses （这些是我的钱，我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徐小慧按照早已演练过多次的台词，很流利地解释道。
“OK, no problem（很好，没问题）。" 胖警官对今天的意外收获十分满意，进一步追问道，“How much do you have（你带了多少钱）？”
“Three hundred fifty thousand（35万）。”
胖警官挥了挥手里的海关申报单宣布道，“You lied to the US government. Your money is confiscated（你欺骗美国政府，所以这些钱被没收了）。”
“No！Why？（不！为什么？）”徐小慧急了，带着哭腔嚷了起来。
“You said less than $10,000 correct? （你申报的是低于一万美金对吧）？”胖警官再次举起那张海关申报单。
徐小慧本能地哗哗流出眼泪。她琢磨着现在该使用眼泪这个武器了，于是大量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她边哭边哀求道，“I checked a wrong place on the form, let me correct it please（我在表格上勾错了地方，让我改过来好吗）？”
“Too late, sorry（很抱歉，太迟了）。”
徐小慧见眼泪不能打动 胖警官，决定尝试一下威胁的手段能否奏效。她擦了一把眼泪，故意把头发使劲弄乱，又狠狠扯了几下运动衫的领口。然后她走到胖警官身旁，冷不防用带着口红的嘴唇在他的白色袖口蹭了几下，还在他的脸颊上一亲，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红唇印。她看着不知所措的胖警官，阴险地笑了笑问道，“Sir, do you know what is sexual harassment（长官，你知道啥叫性骚扰吗）？”
“Yes I know, Miss（我知道，小姐）。”胖警官被美女亲了一下，心中有些沾沾自喜。但他瞥了一眼左上方的摄像头，忍住心中得意的感觉，故意冷冷地答道。
“Let me go brother, OK, please please!（大哥，求求你放我走好吗）？”
“No（不行）。”胖警官偷偷扫了一眼徐小慧，开始把钱和避孕套装回到包里。
"You're handsome, man, let me go, OK? （你挺帅的哥们儿，放了我吧）".
“No （不行）。”胖警官这次眼皮都没抬。
“I will shout then（那我喊人了啊）！”
“Please（请便）。”胖警官脸一沉，有些不耐烦了，拿起电话说了一句，“Boss I need you now（老板请来一下）。”
一分钟后，一位身穿白衬衫牛仔裤的中年亚裔女子走进来对胖警官说，“I'll take over. don't worry （这里我接管了，别担心）。”
徐小慧有些茫然地看着刚进来的这位女子，正要说什么，那位女子却先开了口，“我叫伊丽莎白，会讲中文。你的案子我接手了。”
“什么呀什么呀，你就接手了，”徐小慧见对方会讲中文，开始不在乎起来，“快把护照还给我，本小姐不奉陪了啊。”
“你被逮捕了，”伊丽莎白掏出一副银色手铐，麻利地给徐小慧双手铐上，“我会安排一辆崭新的警车，呆会儿亲自押送你去三藩市移民局拘留所。”
“凭什么凭什么呀，你一个小翻译，”徐小慧被戴上了手铐，双手忍不住瑟瑟发抖，但仍壮着胆子吼道，“你有什么权利给我戴铐子呀！你不是中国人吗？整个一汉奸！”
“为什么戴上手铐你自己心里明白，你给中国人丢足了脸！”伊丽莎白说着走了出去，几分钟后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警服又回到房间。女人一穿上漂亮制服会放射出一种飒爽英姿，与穿便服时判若两人。
徐小慧态度软了下来，“好歹咱都是中国人，对吧，姐？ 刚才那个白胖子对我性骚扰，你不抓他，反而抓我干什么！”
“首先，我不是中国人。我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第二，你私藏35 万美金闯关，就该铐你！”伊丽莎白义正词严地说，“现在不是什么性骚扰的问题，而是你诬陷联邦执法人员的问题。”
“胡说！你们官官相护！”徐小慧指着头发说，“本姑娘头发都被白胖子搞乱了你没看到吗？”
“整个过程我看的很清楚。你说的白胖子是我的下属，”伊丽莎白指了指天花板下端的摄像头说道，“刚才这段视频录得很清楚，我承认你很会演戏。当然，你也有权观赏自己的演出。光凭你诬陷我同僚这一点，我们足以把你立刻递解出境，遣返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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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冬入境时一直排在徐小慧后面，中间隔着六个旅客。徐小慧被叫去单独问话这一幕她看得清清楚楚，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她为徐小慧捏着一把汗，更怕同样问题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此时的姬冬，人排在等待进关的队伍里，心却惦记着徐小慧的安危。此刻的一分钟像一整年那么漫长。在心惊肉跳的等待中，终于轮到了自己。当她站在移民官面前时，情绪反而镇静下来，微笑着递上护照和海关申报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整个入境手续十分顺利，只用了五分钟。移民官简单问了问她计划在美国玩儿多久，带了多少现金等。她如实回答说准备玩儿一个月，去八个城市，随身带了9500 美金。也许移民官感觉这才像是来美国花钱度假的样子，微笑着在她护照上敲下印章，给了她最长的逗留期限-----六个月。
从海关出来，姬冬最急于见到的是徐小慧。棒球帽在小慧手里，如果她不出来，就无法与前来接应的妇女接头。姬冬走出海关时推着机场提供的行李车，上面一大一小两只红色新秀丽牌皮箱十分扎眼。她肩上挎的皮包也是红色的，牌子叫香奈儿，也挺惹人注目。她停在出口最前面的位置，定了定神，警惕的目光把在海关门口接人的乌合之众轮番扫了足足十遍。徐小慧踪影全无，连与她貌似的女孩都不见一个， 难道她被移民局扣留了么？ 姬冬的目光在人群中继续搜寻，这次她的目标是手持七彩旗、身穿三色连衣裙，头戴粉色北脸牌棒球帽的中年妇女。她在人群中似乎看到了这么一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于是她推起小车朝那人径直走去。她很快走到头戴粉色棒球帽的女人面前， 见她帽沿下靠近左眉的位置有颗不太雅观的黑痣，但五官十分端正，脸上皮肤也粉白粉白的。她盯着对方身上那件三色连衣裙，犹豫片刻之后笑容可掬地问道，“姐姐这裙子真好看，在哪儿买的呀？”
戴粉色棒球帽的女人微笑了一下，好象没有听懂问话，转身朝大门外走去。姬冬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背影，紧紧尾随着她走到门口，眼见她钻进一辆等候在外的黑色奔驰牌面包车。面包车无声无息不紧不慢地开走了，一点踪迹也没留下。
姬冬满肚子咕噜咕噜翻腾起来。她从小就有神经性腹泻的毛病，每次精神一紧张，立刻就会感觉肠胃翻江倒海。肠胃是情感器官，直接被负面情绪影响。她推起小车转了一圈，找了个没人的椅子坐下休息。她忍着肚子里的胀气和微痛，打开皮包掏出土豪金，然后立刻拉好拉链。她正在犹豫，是在百人群里发条微信，还是直接拨一下徐小慧的手机。她觉得直接打手机容易暴露，还是发条微信比较保险，发出以后不光徐小慧，连幕后的徐仁厚也都能看到。想到这里，她把手机放在椅子边上，重新拉开皮包的拉链，掏出了《丰乳肥臀》。她来回翻着书，准备查出代码写一句微信。写什么好呢？姬冬琢磨着如何措辞，突然间下腹胀满了气体，在肠道里串来串去，一阵刀绞般的疼痛使她皱起了眉头。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趁没人注意，使劲放出一串长长的屁。她闻了闻，挺臭的，说不定放屁时带出了一点稀屎。她暗想，内裤一定沾上了稀屎臭不可闻，一个时髦漂亮的女人在公共场合又拉又放的，好不狼狈。两分钟后，小腹又涨满了气体。她把双手放在腹部从上往下推了几次，不但腹痛没有减轻，反而更想放屁。她预见到随时都会憋不住拉一裤裆，于是果断地把莫言的书塞进皮包，拉上拉锁，推上小车，飞一样地朝公共卫生间冲去。
进了卫生间，姬冬选了个没有人用的马桶间，把行李车靠在门框边上，把手提包扔在地上，使劲解开腰带，褪下裤子，迫不及待放出一串屁。肚子立刻不胀了，好舒服。她端坐在马桶上，享受着不再胀肚的快感，决定多坐几分钟，直到肠道完全排净。她忽然想起发送微信的事情，便在衣袋里掏来掏去，想把手机掏出来。糟糕，手机呢？哎呀，刚才掏书时把手机放在了椅子上，往厕所奔跑时太急，竟忘记随手拿起来！她想，应该赶紧回到椅子寻找手机，仅仅几分钟的间隔，手机应该还在。她顾不上擦拭屁股，飞速提起裤子，系上腰带，推开马桶间的小门，推上笨重的行李车，朝椅子的方向拼命跑去。
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此刻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女子坐在男人的腿上，相互依偎着，正在等人的模样。姬冬见椅子坐上了人，应该屁股下面没有手机。那手机去哪里了？她顾不上礼貌和优雅，气急败坏地问那女的是否见到一个 I-phone 5s 金色手机。女人看着她无礼的样子，与那男的对视一笑，鄙夷地摇了摇头。姬冬知道找回手机已经无望，恨恨地推上小车在周围徘徊，希望能发现什么线索。她把目光投向远处，10米开外的问讯台附近，几位男士正在举着手机讲话。其中一位戴着墨镜的男士，很像刚才飞机上7排A座那位乘客。一个念头闪过脑际：这位墨镜男为何仍在机场？ 是没有人接他？或者他在监视自己？墨镜男见姬冬朝他张望，连忙转过身躲避。姬冬把目光收回，落在行李车的两只皮箱上。哎呀，她突然大叫一声，行李少了一件！她的香奈儿皮包扔在马桶间的地板上没拿出来！包里有高级化妆品、有《丰乳肥臀》、有护照、有9500元现金、还有信用卡，所有重要的物品都在包里！当她推着行李车跑回厕所的马桶间时，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地板上空空如也。此时的姬冬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头脑完全一片空白，嘴巴里又苦又涩的。她呆站了足足五分钟，思维停止了，语言没有了，连想哭泣都发不出声音。直到她站得双腿酸麻，才下意识地转过身，一屁股瘫坐在马桶盖上，任凭温热的泪水无声飙出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