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时代经历的逃亡,让季历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想被别人打跑,就只有把别人打跑。当他和自己的两个哥哥跟着父母逃亡时,他不敢回首那片沦陷的土地,更不敢想象该死的戎狄们是怎样以胜利者的姿态狂妄地嘲笑自己的父亲和部族。
季历收拾世仇义渠是为公刘老祖出气,接下来他要为父亲也是为自己雪耻了。薰育当年伙同戎狄洗劫豳州,抢了财物和女人之后便呼啸而去,不像戎狄那么傻赖在豳州不走,等着挨揍,季历因此更讨厌薰育。薰育也即匈奴(王国维在《鬼方昆夷猃狁考》里说,商朝把匈奴称为鬼方),其彪悍众所周知,义渠跟它比都脸红。
但季历不怕他们,因为他认为他比他们都彪悍,季历从来都是个自信的人。他有理由自信:都说义渠戎如何厉害,还不是被额连锅端了?
从伐义渠到打匈奴,季历在史书上整整有五年的空白。据可靠消息,那五年他不是在打麻将,而是在筹谋怎么打人。
季历谋后而动,动手便得手,鬼方被他一战击溃。这是什么概念?当年以武功见长的武丁大帝打鬼方耗了三年之久,出动了大商的全部主力,最后也只是惨胜而已。以牛人武丁为参照物就可以想见季历有多牛。
痛揍鬼方,季历一举两得。既为父亲报了仇、雪了耻,整个大西北几乎都被崎周和谐了,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跳出来跟季历叫板。
西北的稳定,对于殷商和崎周是双赢,不过崎周的赢面更大,它为未来周朝崛起打下了坚实基础。周武王姬发的先人里,季历最有资格被尊为王,后来他被称为“王季”,可谓实至名归。
周朝的天下是靠武力打下来的,哪来的什么“以德服人”?从五帝之首黄帝开始,一直都是“胜者为王”的逻辑。《逸周书》里批评蚩尤“武不止者亡”,他敢止吗?他伸长脖子等着吞并了炎帝的黄帝来砍吗?黄帝的天下共主地位何尝不是以武力得来的?败炎帝、斩蚩尤、逐匈奴……哪样是动嘴皮子的德育宣传所能成就?
季历打败鬼方那一年,商王武乙被命运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打败了—被雷劈死了。被雷劈死的人每年都有,但武乙是唯一雷劈而死的帝王,空前绝后。为什么绝后呢?现在的科技很发达,足以保证元首不至于被雷劈死,假如哪国国王、总统或者大元帅啥的仍然步武乙后尘,那可能真的是缺德事干得太多了。
武乙之死“非同凡响”,引起了后世强烈的好奇心,不断有人探究他的死因。一种解释是“报应说”,因为武乙不再祭天,很多持证上岗的巫师都下岗了,这些巫师无所事事都成了小品作家,说武乙那家伙太混蛋,平时主要的文娱活动就是玩“射天”游戏,侮辱天神。(详见第一部第三章《江河日下》一节)如此一来,武乙之暴亡便有了理论支持。这些巫师挺聪明,难怪能当上巫师,只是他们聪明得有点过头:一个天衣无缝的解释恰恰是可疑的。我感觉武乙的“射天”游戏是在他死后才“被喜欢”上的,为了配合其充满因果报应的死亡方式,我甚至怀疑武乙的死亡方式也是“被选择”的。
武乙的死亡方式异常,死亡地点敏感。渭水在歧周地界,这便给了阴谋论者口实,认为季历借地理之利干掉武乙,然后栽赃给天雷。乍一听似乎言之有理,仔细一想,季历无论动机还是时机,都不可能暗杀武乙。
季历和武乙在和平共处、互惠互利的大原则下,双方一直合作愉快,且形势喜人。武乙依仗季历,季历也同样需要武乙撑腰,他为什么要除掉武乙?即使他心里想着取商王而代之,但毕竟没有付诸行动。如果季历真的杀了武乙,那么他接下来应该是发兵殷商,而不是全力以赴打鬼戎。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季历绝对没有和殷商撕破脸的意思,相反他诚心诚意地臣服于商。从时机上看,武乙在渭河打猎时,季历当时不在崎周,正和鬼戎交手,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空去刺杀武乙?
武乙朝其实是殷商和原始积累期的歧周的蜜月期,武乙和公亶父、季历父子一直相处甚欢。既然是蜜月,那么甜蜜的时光总会过去的,现实迟早会猝不及防地露出狰狞的面目。在《竹书纪年》里,武乙朝的编年史其实更像是崎周的发迹史:武乙元年,公亶父自豳(邠)胜利大逃亡,定居岐周;三年,“命周公亶父,赐以岐邑。”;二十一年,“周公亶父薨。”;二十四年,“周师伐程”;三十年,“周师伐义渠,乃获其君以归。”;三十四年,“周公季历来朝”;三十五年,“周公季历伐西落鬼戎。”,到处都是季历父子的身影,武乙名副其实是个“背景帝”。
武乙是季历的蜜月,武乙的儿子文丁则是他的噩梦,而且永远不会梦醒。季历不知不觉、别无选择地走进那个梦里,那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