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归去来兮》（二十二）

汤尼办事效率很高，约会安排就在三天后，地点在一家叫电影十二(Movie twelve)的电影院门口见面，时间是晚七点。

       自约会时间定下来后，你就心绪不宁，也不完全是紧张，甚至还有点期待，但心里就是七上八下。你安慰自己；不就是一个美国妞吗？区区一个大一生，还不伸根小拇指就摆平了她！你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潜意识里将与你约会的姑娘当做需要应付的对手，哪还有什么诗情画意、柔情蜜意、郎情妾意可言？你既希望李琪知道你约会的事又不希望她知道，所以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觉得你脑子里有根线断了，就像那个吹风机的焊接点断裂了一样。

        无论你和木匠的结果如何，你都欠汤尼一个不小的人情，还起来可不太容易。你给他介绍哪个中国姑娘？有的话，还轮到他？！你恶作剧地想，实在不行就把王琳介绍给他好了，你这么想想就乐得不行，这俩在一起就成了汤姆和杰瑞的真人秀了。

       你高度地克制自己，才没有暴露内心的阴暗，对汤尼说：我可以给你创造机会，你得知道，中国女生未婚的并不多，即使未婚，也差不多快向红地毯冲刺了。你总不能直接当第三者吧？（那时还没有“小三”的说法）

        你能给我创造什么样的机会呢？汤尼近似逼债地问。跟美国佬交朋友实在困难，他们明目张胆的拿来主义，令你隐于心底的温情变质了，拿出去的不是情而是债了。

         你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以后中国学生有派对，我会带你去，至于主人是否欢迎你，我就没把握了。

        汤尼习惯性地耸耸肩，豪情万丈地说，足够了，我自己可以帮助自己，

        那天你正准备出门，李琪突然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嘻嘻哈哈的美国女孩。

       李琪向那女孩介绍你，我室友，经济系的博士。(很奇怪，她在你面前提到你的专业总是不屑地称为“农经”，在外人面前她就说“经济”。)

       那女孩笑得鼻梁两侧的雀斑挤成一堆，很礼貌地说，我叫南希，很高兴见到你。

        你满脸堆欢，向她伸出手，我叫根（root），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你第一次声称自己叫“根”，南希倒是见怪不怪，反正洋人的怪名字多的是，还有人姓强奸犯呢（RAPER）。

       李琪哈哈大笑，用英文说你还如叫ROOT BEER（一种美国饮料，味道有点像中药，非啤酒）呢，那女孩也大笑。

       你正准备慢三拍地笑笑凑热闹，李琪冷不了用中文说，夏根发，别那么色，瞧你抓住人家手舍不得放似的。说完，她自己咯咯咯地笑起来。那女孩问她说了什么，李琪也不回答，只是恶劣地傻笑，还冲你示威扬扬下巴。

        你说：当心我把你的吹风机摔坏。

        李琪搂着南希的肩膀说，那你是跟自己过不去，摔坏了你还得修不是嘛？

        你哑口无言，气得手痒，又拿她毫无办法，只能瞪了她一眼后再瞪一眼。你知道那两瞪眼是多么缺乏力量。你还没回过神来，李琪已将那女孩拽进她房间，并将门毫不犹豫地关上。

        她们叽哩哇啦地说着什么。李琪的口语流利而漂亮，让你自惭形秽。你忘了恼她，怎么也想不通她的英文凭什么如此之好。

        你耳朵不知不觉竖了起来，将透过门板的声音尽收耳底。她们热火朝天的谈论都是围绕在衣服和化妆品上。李琪旁引博证，论说衣服的款式及复杂的情景搭配，你能想象她眉飞色舞、唾沫四溅、指点江山的模样。那个满脸雀斑的南希显然亦是闺中高手，或附合，或另有高论，你听得云里雾里。

        李琪忽然献宝似地说，你看这些衣服怎么样？我还没穿过哩，不知能不能在派对上穿得出去？南希大约在研究、分析李琪的新衣服，好一会，她极肯定地说，当然，你这些衣服都是从好牌子，光看样式就很fashion，很有品位。

        你觉得南希的评语和她脸上的雀斑一样不着四六，她先看牌子再谈品位，这就跟写文章主题先行似地可恶。只要看着衣服里面的标签谁都知道是什么牌子，何消你说？问题是，谁敢把衣服穿成INSIDE OUT，露出标签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