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也没法把“和谐家庭”的画面保持下去,你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季伟大救星似地出现在门口。你马上理直气壮地站起来,开心地迎上去。你尚未来得及开口,南希抢在你前头伸臂和他拥抱,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她好象和季伟分别了好几年。你当时起了点鸡皮疙瘩,看神情季伟本人倒是未觉得有什么不妥。ABC女人和一般的中国女人就是不一样,娶了ABC的中国男人尽管自己不是ABC和一般的中国男人也不一样。这是“硬道理”,不承认不行。
你无所事事地注视着这两人点到为止的拥抱,并抽空迅速打量了一眼王琳,尴尬的是,你正被你偷窥的人偷窥。两个偷窥者的反应很同步,眼神迅速地跳开,比被踩了尾巴的猫闪得还快。因为太快了,你脖子有点抽筋,一时间你不能转头,动一动就疼,你那个停滞的姿势有点像罗丹 的《思想者》。
季伟从南希的怀中走出来,走向你。你拧着脖子看着他,很委屈的样子。季伟扶着我的肩问你怎么了,你苦笑着说突然落枕了。你揉着脖子,见季伟那张圆脸隐约焕发红光,你就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喜事临到他头上了。一高兴,“落枕”之疼突然消失了,你迅速从一个“思想者”变成一个提问者。你猜得没错,季伟的老板终于答应让他年底毕业。他长长吐口气,和你猛击一掌,大声道:他妈的,总算有了翻身得解放的一天。
你为季伟高兴,由衷理解他的兴奋。你和王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解放”。你的毕业论文大纲早就备妥,只待大笔一挥,便水到渠成。王琳准备得比你更充分。可是你们老板,那个因为啤酒肚而显得和气的犹太佬安德森三次驳回你请求毕业的“上诉”,三次的理由都一样,笼而统之,你的论文尚不够“成熟”,需作横向纵向的校正。你给他气得差点闭过气去,却是敢怒不敢言。他的评语放之四海而皆准,因此狠毒透顶:谁敢说他的论文完美无缺呀?!何况你是中国人,没有自吹自擂的习惯和勇气。你就象一头拉磨的驴,没完没了在他的磨坊里转圈。你虽被蒙着眼,但心里晶晶亮,透心凉:你所做的一个又一个课题分析跟自己的论文无论“横向纵向”都没有太大关系,无非使你对实验器材的性能更熟悉一些罢了。你心里明镜似的,你和王琳其实一直在为犹太佬做嫁衣裳。
你在最具权威的专业刊物上读到多篇那个犹太佬洋洋洒洒的论文,那些论文的分析部分全是你和王琳作的,他所做的仅仅是文字加工――必须承认他的英文比你们好。你们之所以迟迟不能得以毕业,不是因为你们无能,恰恰相反,你们太能干了,有大量的剩余价值可以剥削。你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你不能也不敢伪装无能。你若是表现无能,还不会像汤尼那样讨好卖乖,那你也许永远都毕不了业了。大多数中国学生和你一样,在自傲与自怨的怪圈中不能自拔。讲起来,季伟也不比你幸运多少,他已经比你多拖一年半,再过这么长时间,你就不相信安德森还好意思死皮赖脸地缠住你不放,以色列国破千年上帝还批准他们复国呢!如果你用开玩笑的口气问安德森你什么时候可以毕业,他一定会慈眉善目地说:不要担心,我肯定不会让你们等一千年。
生日派对正式开始时,狗剩穿着一套笔挺的黑西服,象只人模人样的猴子粉墨登场了。他右手拿一本小册子,左手拿一支圆珠笔,在人群中穿梭,挨个问客人要什么点心,要什么饮料,当然是说英文。轮到你了,他在你面前站定,双腿并拢,对你无限敬仰似地抬头仰望,一本正经地说,我叫詹姆斯,今天由我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吗? 先生。
看样子,这小子天生是个做侍者的料,你粗着嗓门用中文回答他,狗剩,去给叔叔泡碗大碗茶来。
可怜的狗剩被你整蒙了,一脸无辜、迷茫,酒精中毒似的,声音飘忽,Da-Wan一cha?那是什么东西?
其实你自己也不太明白大碗茶为何物,没尝过,也没见过,但你觉得“大碗茶”这三个字说起来特别过瘾。你有点内疚,慈祥地抚摸着干儿子油光锃亮的脑袋,解释道,把茶放在大碗里,就是大碗茶。你估计他们家没有堪称“大”的碗,便多嘴补充了一句,用最大的碗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