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沿用了孟子的“数据”,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史记》的前四卷引用了很多《尚书》里的文字,为什么写周武王的军队配置就把《尚书》丢在一边呢?实在要解释的话,只能说司马迁用这种方式再次向孟子“致敬”,就像他大张旗鼓地援引《万章》里两句话去“宣扬”尧、舜、禹禅位的盛况。
更奇怪的是“甲士四万五千人”的说法,这似乎是司马迁的独家“统计”数字,不见于任何史料,而且说不通。春秋之前的兵车编制最多为七十五人,其中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那么甲士一共才九百人,距离四万五差太多了!退一步说,七十五人全是甲士(太豪华了),那也只有一半之数;再退一步,姬昌的兵车配置到了顶级,每辆一百甲士,还差一万五!满打满算,周军人数都不会超出三万三(假设真有虎贲三千)。当然了,“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大大增加了“血流漂杵”的可能性,除非你跟孟子一样“不信书”。
《周本纪》还有更让人吃惊的统计数字:“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四千乘是个什么概念?如果姬发的三百乘配备三万士兵,那么四千乘就表示四十万人!哪来的?《竹书》明确说明前来汇合的诸侯只有那八个方国,也就是说每方国平均有兵车五百乘,比大周的兵车还要多两百乘,如此兵强马壮的方国需要听命于姬发吗?除非这八方首脑有受虐狂。
《周本纪》没有明说只有八个诸侯方国,含糊其辞地说“师毕渡孟津,诸侯咸会”,给人印象好像有很多诸侯,但是姬发在牧野做的军事动员报告《牧誓》暗示了《竹书》说得没错,“咸会”的诸侯真的只有八个。假设上次在盟津“不期而至”的八百诸侯全来了,那又太滑稽了,第一个受不了的将是姬发。八百诸侯一共兵车四千乘,就是说每个诸侯国平均出车五辆,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再假设,那些诸侯都对仁德的周武王中心耿耿,那五辆兵车便是他们的实力体现,那就说明这些诸侯国大小和一个村庄不相上下,姬发靠这群乌合之众打天下吗?那八百个“村庄”代表了天下三分之二的力量?
以上这些无法自圆其说的疑问说明了《周本纪》和《孟子》提供的那些数据不靠谱。那些数字除以十就差不多了,也即武王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百人;八诸侯国出车四百乘,总人数在五万至八万之间。
话说公元前1046年二月的某日清晨,天刚麻亮,姬发带着他的部队来到殷都朝歌郊外的牧野。牧野现在被当成一个确切的地点,即现在的河南淇县,不过也许是以讹传讹,其实牧野这个词本身就是郊外的意思,确切地说是远郊。《尔雅·释地》说:“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这个解释用在姬发的军事“大联欢”上也说得过去。那支军队虽然远远少于《周本纪》宣称的那么多人,但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必须离朝歌远一些才能不被发觉,否则姬发哪有机会操着陕西腔念《牧誓》啊?
姬发念《牧誓》时POSE摆得相当高大上,左手持黄色的大钺,绘有龙纹或虎纹的斧头套上一长柄就成了钺。斧头作为先秦时代的常规杀伤性武器,所有人都可以用,钺则只有将帅才可以用,《周礼?大司马》注:“戉,所以为将威也”。帝辛的九世祖母妇好就非常喜爱钺,生前使用两把青铜钺:龙纹钺和虎纹钺,看心情挑哪支钺,像换衣服一样。妇好的钺既是指挥的权杖,也是这位巾帼的作战武器,而姬发手中的钺纯粹是做做样子,那是“黄钺”,无论是黄铜或是黄金所制,都不适于实战。黄铜太软,黄金更软,如果有人拿黄金来砍我,我会很高兴。姬发的右手也在装样子,握着一杆大旗,旗上系着白牦牛的尾巴(这也是先秦时期,王侯旗帜的标配,因为这个原因,白牦牛珍贵之极)。
姬发左右手握稳了钺和旗后,开始致欢迎辞“HELLO,从西方远来的朋友们,你们辛苦了!”(“远矣西土之人”)“西土之人”说明了什么?意思是来的诸侯全是在殷商的西边,包括姬发自己,那么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八方国在殷的西面吗?庸、卢、彭、濮在湖北,蜀在四川,羌在甘肃和青海一带,髳在山西,微在陕西,全部在殷商西面,姬发方向感很好,“西土”之说非常准确。这说明了跟随姬发故地重游的都是西部诸侯,西部诸侯可能有八百个吗?除非有的诸侯小得像个生产队才凑得起八百这个吉祥的数字。话说回来,那么小的“生产队”,姬发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