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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札记:《令人惊诧的对比色》

(2016-03-22 19:44:24) 下一个

令人惊诧的对比色

                                                                    (艾伟《小姐们》)

 

    “小姐们”就是指风尘女子们,很明确,不像池莉《小姐,你早》中的“小姐”语焉不详、莫名其妙。

    写风尘女子的小说太多了,多是写那些身世各异的女子是如何走上歧途的,结局无外乎两种:被救赎或者毁灭。题材的新旧无关紧要,题材新不是好小说的必要条件,关键是作者如何挖掘、塑造人物的内心世界。在读过艾伟的长篇《爱人同志》后,我有理由对《小姐们》充满期待。《爱人同志》把一个残障战斗英雄刘亚军写活了,他让我们看见了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光环下的英雄。

    在这样的阅读期待下,我满以为艾伟会塑造出一个崭新的“小姐”形象。我从一开始就想当然了。

    小说开篇很出人意料,起笔与涂脂抹粉的小姐们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上来就写一个乡村女教师兆娟的母亲之死,然后就是兆娟回家奔丧,家里的主要成员都一一登台:一直伺候母亲的大哥兆根、被母亲宠坏的弟弟兆军还有兆娟的儿子红宇。在城里开店的大姐还没出场,但她的背景已经呈现:她与母亲之间矛盾极深,以至于母亲临死前明确说明,不让大女儿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兆娟与母亲也有隔阂,“她干什么母亲都看不惯”。从第一节来看,小说似乎偏向于表现母女冲突的家庭伦理。

    第二节就从第一节甩了开去,从少年人红宇的角度开外婆的死。外婆去世,红宇没有什么悲伤,他甚至觉得死亡是外婆的解脱之道,因为外婆死前两年就不能出门了,在红宇眼里外婆生不如死。在这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眼里,远离青春的衰老比死亡本身还要可怕。小姐们在葬礼的过程中突然出现,对于读者来说,这样的安排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但在少年的眼里:“她们看上去清清爽爽的,秀丽、活泼,青春洋溢”,“她们把这个死气沉沉的葬礼照亮了。”小姐们在那种场合从天而降,真是有点骇人听闻了。小姐们都是大姐兆曼店里的,大姐带她们来奔丧,除了有讲排场的意思,更主要的恐怕是向死去的母亲示威—二十年来,母亲没让她进过家门。

    死亡气息被这群身上很香的姑娘们薰得面目全非。小姐们并非小说的主角,有名有姓的只有两个。这篇小说和艾伟其他的小说非常不同,是群像小说,其中并无主次人物之分,兆娟兄弟姐妹四个加上红宇,“戏份”几乎是均匀分布,小姐们与其说是角色,还不如说是道具:就像舞台中央的聚光灯,照亮了每个人欲望的角落。

    艾伟显然没有兴趣讲述风尘故事,“小姐们”在他笔下成了青春、生命动力和都市的象征,构成死亡和乡村的对立面,明媚的“小姐们”和阴冷的母亲构成了强烈的对比色。

    早年丧夫的母亲在小说中始终浮现在背景里,就像一个黑暗中的幽灵。兆娟大学毕业本有机会留在省城,可她愣是软硬兼施逼小女儿回到乡村,由此也造成了兆娟名存实亡的婚姻生活。“她感到自己的生命一直是被束缚住的。她的生命有一个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主宰,这个主宰当然就是母亲。”大姐兆曼则是这个古怪家庭的流亡者,她被母亲流放在外整整二十年——因为父亲意外死亡与兆曼间接有关。而母亲之所以变得如此乖僻、不近情理又与年轻守寡有关,她潜意识也许将长子当作丈夫的替身,但她又不能越人伦,于是兆根成了她的出气筒。兆根对母亲百依百顺,也不完全是出于孝道,就像小说中暗示的“其实事情要复杂得多”。

禁欲的母亲和纵欲的小姐们成了画板上极其醒目的冷暖两色,这样的对比是残酷的,但你不得不承认其“构图”的新颖。也许我们可以设想:假如母亲改嫁了,有个好男人分担她的劳苦与忧愁,她大概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吧?对于小说而言,这样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样一幅大胆的“构图”。

小说结尾也很有意思,少年红宇“懂事了”,用功读书,可她的妈妈并不知道儿子的动力是来自小姐们,红宇心里的想法是:他只有好好读书才能进城,城里有“小姐们”。至于这个孩子将来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于连,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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