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丽从坐在清华家富丽堂皇的客厅起,就知道自己不光是不会为她家干活,而且再也不可能在这座小城做清洁工了。
她认为只要她在任何一家做,清华就能知道的。
这面子她是无论如何要要的。
“唉,不做就不做了。你也正好就歇歇了,这两年你够辛苦的。”卫东劝道,也是他的真心话,他知道老婆为这个家的付出。
“那吃什么?”晓丽还在气头上。
“怎么过也是过。我们虽不宽裕,过还是过得下去的。你又那么会过,我们不是还攒了点吗?
再说,我不是在找工作了吗?没准,马上就找到了。那样,我们也会有安稳的好日子了。
如果你想,你也尽可像清华那样,在家呆着。我决不逼你出去。”
听了卫东表忠心似的表白劝慰,晓丽破涕而笑:“我不会像她那样当寄生虫,我要出去,我要读书,我要读书。”
“好,好,好,怎么像高玉宝似的。我是万恶的旧社会?”卫东看阴转多云了,赶紧把话题搞轻松些。
“是啊,她倒是回到旧社会了,当起了地主婆喔。
今天在那儿,她洋洋得意地说,‘啊割草修剪花园让老墨干着,啊不想做饭了我们俩人就下馆子,啊家里的扫地拖地、厨房厕所的打扫也要找人干’,这不找到我的头上来了。反正脏累差的活儿都找人干。
哼,家里她能干的就是陪老头上床了。”晓丽又开始气了。
“哎哎,别这么刻薄无聊。”卫东截住她,觉得今天晓丽有点不对头。
“不是我羡慕嫉妒恨,是她自己无聊。你知道她都告诉我什么吗?
她居然恬不知耻地告诉我, ‘啊,你不知道,白人的皮肤真好,别看他脸上是古铜色,那是我们去海边度假特意晒出来的。
你想都想不到,人家白人啊真白,我老公的屁股啊,雪白雪白的。’”晓丽学着清华嗲嗲的腔调。
“我是想不到,没见过,听着都觉得简直恶心死了。害得我看见那个在我们旁边转来转去,看似彬彬有礼的老头都觉不好意思。
看见他那张核桃皮的脸就想起了雪白雪白的屁股,噫,那个咯硬。”晓丽皱着眉头,仿佛那雪白雪白的那什么还在眼前晃。
“哦,你见着那老头了?”卫东好奇。
“见啦,清华开门看见我就尖叫起来,不但把我吓一跳;把他老头也吓得从屋里赶紧跑出来了。她以前不这样啊,总是冷冷的。”晓丽回忆起她们见面的情景。
激动的清华把晓丽介绍给她的洋老公后,后者也很高兴,因为他的中国太太在这个新搬来的小城,会有一个朋友熟人了。
老头不知到底多大岁数,晓丽看不太出来,就像老美也看不出中国人的实际年龄一样。
应该有七十多?晓丽暗想。
老头样子文雅和善,看起来人很厚道,只是看着有点老迈了,说话、走路都慢悠悠甚至有点颤巍巍的。
这把岁数这副身板,都这样了,哼,还能在床上疯狂?晓丽听着清华在那儿吹,心想鞋子是穿在你脚上的,合脚不合脚你自己知道。
不过,看样子老头是个好人,清华的下半辈子应该是平平安安、衣食无虞了,这也应该是她想要的。
聊了半天,清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晓丽的手问:“对了,你们家多来咪的咪咪现在多大了?我记得你们走的时候她上学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忘了。只记得好漂亮好乖巧的一个小姑娘,现在一定更水灵了。几岁了?上几年级?她一定习惯、喜欢美国的。卫东怎么样?大音乐家一定在这里如鱼得水吧。你是有眼光的。”
清华总算想起问晓丽家的情况了。
“咪咪下一年就该上高中了。卫东快毕业了,正在找工作。他已经靠杰出人才拿到绿卡了。
等他有了工作,我打算去读书,拿个文凭。”晓丽也简要地把家里情况说了一下,当然也都是挑光鲜的说。
“你是有福气的人,什么好事都能摊上你,命好哇。”清华真的是羡慕。
晓丽觉得这会儿挺舒坦的,今天总算也有让清华觉得自叹不如的时候,看她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那天,清华使劲地秀着她和老头的恩爱。
这边一会儿Darling, Darling 地叫着,支使着老头拿这干那,不时当着晓丽面送上一个香吻,啪啪作响;
那边Honey, Honey 地应着,忙不迭地为老婆和她的老朋友服务:又是烧水泡中国茶,又是递上一碟碟杏仁啊樱桃啊点心啊。
老头完成一样,两人亲热一下。
哼,跟演双簧似的,晓丽冷眼看着。
不过她明白,清华会是演戏的成分多,因为她太知道清华了。但她也看出来了,老头是真的高兴,见着晓丽,像是见着清华的娘家人似的。
老美大都实在,没那么多心眼。老中们都是在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的争斗中长大的,久经沙场、历经磨练,全世界独一份,玩心眼谁能玩得过老中?
这美国老头根本不明白也不会理解,今天这两个中国女人的相逢,是夹杂了太多太多的过去;以至于两人的表现和对话,实际是含着很多层很复杂的意味和意思。
表面看,是老同学老同事小姐妹的重逢,热烈而欢快,唧唧喳喳的热闹;
实际上,两人是像在打乒乓球冠军赛一样,这你一句我一句的,是在你发一个刁球,我来个回马枪;你传一个擦边球,我一板扣死,不露声色却杀机重重,火药味在谈笑间漫延着,老美看不见闻不着的。
这朴实憨厚的老头,遇上一件事得想八道弯的清华,能行吗?除非清华踏下心好好过日子。想到这儿,晓丽都有些为老头担心了。
一转念,自己又骂自己,瞎操什么心,跟你有嘛关系,还是想想自己眼下怎么脱身吧。
那天,打扫卫生做清洁是不会了,清华刹不住车似的不停地说啊说。
最后老头和她耳语一句,她一看钟,哦快到饭点了,就嚷嚷要请晓丽去吃饭:“哎,你在这儿呆得比我久,一定比我熟,知道哪家餐馆不错。走,咱们难得能在这儿相聚,一定要大吃一顿庆祝一下。”
晓丽坚决而客气地拒绝了:“我今天真的有事,这不是帮朋友忙吗?我得走了。”
“那好吧,改天再聚,下次再说。”清华也知道晓丽的性格,就不勉强了。
临走时,老头一再说让晓丽常来常来。晓丽心说,还来干嘛?打扫卫生吗?
卫东这边不是很顺利,发出去的简历大都像石沉大海。偶尔有一二个interview,也就是见了一面,考了一通,回家就没下文了。
一次在一个小城的乐团,从办公室考完出来,路过一个排练场,正好乐团在排练间隙休息。
卫东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没错,里面是有一张亚洲人的脸。那是一位看上去岁数在四十左右的亚洲妇女。
卫东靠近门口伫立了一会儿,他期望那是个中国人,好和她聊一下。
那个亚洲人看见他,主动走了出来和他打招呼:“Hi,Korean?”
“No, Chinese。”他微笑了一下。
“哦,我是韩国人。”那女子礼貌地点了点头、弯了弯腰,很客气。
看着对方和善的样子,卫东就想多问一下:“你在这里工作几年了?找工作容易吗?”
不料,话音刚落,卫东吓了一大跳:他看见那女子的眼圈一下红了,晶莹的泪像要马上夺眶而出,嗞迸出来似的。
面对一个陌生人,她的反应有必要这么强烈吗?一定是触到痛点,说到伤心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