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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君再来》 --北美情爱故事 (六)

(2015-07-25 20:44:17) 下一个
今天的party显得格外喜气洋洋,大家都像沾了他们的喜气与运气似的,开心而轻松。
 
晓丽家是两室一厅的apartment,属于这所大学的研究生宿舍区。
 
当初,卫东先出来,和另外两人share一套apartment, 那也是两室一厅。
一个访问学者,上海来的大学副教授作为屋主出面租的,他把两间bedroom都sublease 给人了;在厅里,用捡来的几个破柜子破书架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自己住。
这样,这位上海老访,用每月出租房间的钱,不仅cover了房租,连他自己的生活费都差不多了。
一个屋檐下的三个男人,都是有家室的“单身”男人。
 
本来,日子还算太平。后来,那个住大屋的北京人因老婆孩子来了,自己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宿舍走了,进来个东北大老爷儿们。
结果,战火就燃烧起来了。
东北大汉初来乍到,见了同胞,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开口就是哥儿们长哥儿们短的。
 
既然是哥儿们,那还分什么彼此。他常常“不小心”就用了别人的肥皂、喝了别人的牛奶;烧菜时,随手就抓瓶酱油啊醋的。
 
次数多了,上海人就不高兴了。上海老访的原则是大家分清、拎清,彼此要有距离。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的。
 
其实那上海老访人还不错的,但东北大汉就是看不得他勤俭节约、分清算清的那股劲儿,结果越搞越僵。
 
俩人天天骂骂咧咧的,上海老访就把自己的牛奶桶、酱油瓶上都划了线,写上日期做了记号。手纸肥皂都搁在自己的空间里,要用时,才带上。
 
就这样,战火还是不时蔓延到卫东身上。
 
有时,上海人上厕所忘带纸,他也坚持不用厕所里别人的,就喊卫东,去找他的手纸,帮他拿到厕所门口去搁着。
那东北人就拦着卫东,不让他去帮忙,让那“小样儿”的在厕所里等着。
 
卫东很痛苦看到他们这样“厮杀”却也无奈。
 
他只能天天耗在学校不回来;进门就进他的屋,恨不能倒头就睡。
 
等晓丽拿到签证,卫东立马向学校申请了宿舍,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儿。
 
并且,卫东不像许多老中那样,只租一室一厅的房子,把孩子放客厅里住。他坚持,既然晓丽咪咪娘儿俩来到美国,就应该过比在中国还要好的日子。
在国内,咪咪就有自己的屋子,怎么到了美国,还在客厅里将就挤着。
他明白,多一间屋,多出二百多块钱呢,这对他们是笔很大的数目,但他不想委屈女儿。
 
他们运气还不错,分到的这套宿舍,在整个宿舍区的边上。
楼后是一片挺大的草地,过去就是马路了,马路那边是树林和一个很大的湖。
卫东家在二楼,站在窗户上,小树林四季的色彩变化与浩浩荡荡的大湖尽收眼底。俯视窗下,则是青青的绿草地。
 
晓丽的朋友陶玲来后,羡慕地说,你这是什么标准的房子,你知道吗?这座城里的house 大都一般也就是二十几万;这面对湖边的,无论大小,起码半个million。你们现在住在这里,还没工作,就已经是半个百万富翁了。
 
咪咪来了之后,也一眼就看上了楼下的秋千和沙坑。
第二天,她就表态了:我不走了,我要留在美国。
问她为什么?她指着到处的玩具,那是公用的和各家撂外头的,说:“你看,那么多好玩的,大家都在外面玩,谁也没在家做作业的。就冲这点,我要留在美国。”
 
晓丽和卫东对视着哈哈大笑,他们明白,就冲咪咪的这句话,他们来美国,来对了。
 
 
 
今天,他们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大家也不觉得挤,都是穷学生或者是穷学生过来的,都这么过的。
 
主人家的和各家的菜随意地放在桌上,一次性的盘子、叉子、勺子放在一旁,饮料在桌上,啤酒在地上。
自己去找吃的,盛上一盘菜,端杯喝的,找个地儿呆着就行。
有人站着;有人坐着,坐沙发、坐椅子、坐地毯上,随便,自在自由就好。大家都习惯了,主要是为凑在一起热闹、聊天。
 
好友老张是北大77 届的,毕业后在中科院工作几年,和领导搞得不痛快,就一跺脚出来了。
77届可是文革后第一届招收的大学生,全是各地的尖子,用卫东话说,那可都是国家精英啊。
 
可精英到了新的环境,也得和大家一起重新起步、赛跑。
老张的学术实力没问题,基本功扎实得很,可英语没有那些上了大学,就一心要跨出国门的学弟学妹们厉害。
因此,老张靠技术吃饭,老老实实干活,可是和美国老板和同事的交流,不如后来的那些中国人顺溜。
 
老张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我们那儿新来一中国人,老板说转过身去,根本听不出他是外国人,一点口音没有,哪像我一口中式英语,自己说着听着都费劲。”
 
而且,老张考虑问题瞻前顾后比较慎重,按他说,没有时间和本钱犯错误了。
他们带着老大出来,等拿到了绿卡才敢生老二,那时老大都十几岁了;也是拿到绿卡后,老张才敢跳到一家公司去。
 
为什么?他说,公司虽然挣钱比学校多多了,刺激;可裁人也刺激。
那天办公室隔壁桌子的Bob刚上班,冲了杯咖啡喝了几口,就被叫走了。
一会儿,耷拉个脑袋回来了,身后跟着HR的人和两保安,跟押个犯人似的。
原来Bob 被裁了。
 
公司怕你走人时不痛快,搞个什么技术破坏或带走什么技术资料,都是在突然宣布之后,立马由公司的专职人员“陪”着,回到办公桌前,看着你收拾完你的私人物品,转身走人,出公司大门。
 
Bob的那杯咖啡还冒着热气呢,让人看着寒心。
 
哪我们老中要是没绿卡,可怎么办,回家就等于是回国了。
因此,老张宁愿拿着低薪在大学里干,一直等到有了卡以后才动弹,才敢生老二,才敢买房子。
 
 
老张举着啤酒,语重心长地叮嘱卫东:“你是人才,所以才能在书都没念完,就拿到绿卡。你真是人才,哥儿们祝贺你。
但人才也得吃饭。现在你首当其冲也是最重要的是,要开始找工作了。
书慢慢读着,论文慢慢写着。找工作可不能慢,你得靠着学校这个窝,赶紧行动。
第一份工作是最难找的。哥儿们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的专业比较特别,不要大意。”
 
卫东和他碰了下酒瓶,算是表示谢意了,他明白,拿到绿卡只是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步。他告诉老张,他已经在开始准备简历resume。
 
老张说:“弄完了,我帮你改改,简历的准备很重要,既要突出闪光点,又要简约。
哪个要人单位不是一堆resume ,看的人也只是扫一遍瞄一眼。
太啰嗦了没人有耐心看;没有突出亮点,也就不能跳出来。
什么鹤立鸡群、什么矬子里拔将军,那是要让人先看到你的个儿、你的实力不是?但写得好,写得巧同样重要。”
 
 
这边厢,卫东在客厅里站着,听着老张语重心长的叮咛;那边厢,晓丽和几个太太围坐在厨房的饭桌边,也聊得热火朝天。
 
阿娟啃着鸡爪,直赞晓丽的手艺地道,连说:“好吃,好吃。真有点我们家乡老字号的味道。”
她啃了一会儿,又提起她的“脑袋”与“口袋”的理论了:“有了这座里程碑,你们家卫东可以高高兴兴装口袋去了;有了工作,有了口袋里的绿票票;你呢,就可以踏踏实实上学,装脑袋去了。”
 
她看着一脸憧憬的晓丽,接着说:“你们家也可以考虑买房子了。你们是不是也该考虑再要个宝宝啊?这样,啊,帽子、票子、房子、孩子、娘子,你们家是不是也就是五子登科,实现美国梦了啊?”阿娟仰起脸,笑咪咪的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帽子、票子、房子、孩子、娘子。
 
她又自嘲道,“唉,我们家可只有儿子和娘子哦,离得远呢。”
 
“什么五子登科美国梦,大头梦吧。”晓丽拍拍阿娟的头。
 
“我倒是想等卫东找到工作后,我就赶紧去读书。我答应我妈的,这辈子我就想圆一个大学梦。不像你们,个个拿着名校的硕士博士文凭。要是能戴到一个美国大学的帽子,这就是我的美国梦了。”晓丽认真地说。
 
“是啊,读书、生孩子、拿文凭、找工作、办绿卡、买房子,所有出来的中国人不都是这么走着的?” 陶玲拿着一个装着素鹅、牛腱、饺子、凉粉的盘子走过来,插话道。
 
“每家都是这么朝着目标奋斗着,跟食堂排队买饭似的,耐心地等着排着。先等绿卡,拿到绿卡再等啊等;接下来该是等了5年后,等公民了。那,考完公民,又等什么呢?唉,是不是就只能等死了?没盼头了?”陶玲想到远景,很觉得气馁且无意义。
 
“呸呸呸,打自己的嘴三下。别说这种丧气话。怎么过不是过啊?人家老美不都这样过来的?”阿娟敲了下她。
 
陶玲还不甘心,“那人家老美是祖祖辈辈,起码也有三代在这儿吧?亲戚朋友一堆一堆的,热闹不说,也有主人翁的感觉啊。
咱们的根在中国,家里人、七大姑八大姨、朋友同事、老师同学都在中国。我们被连根拔起,来到这新大陆,就像在荒漠上的一根小草,别说成大树,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对国内的人来说,一年几年也见不了一面。是不是跟我死了没什么区别啊?”
 
“唉,也别那么悲观,第一代移民注定是牺牲的一代。”阿娟拍拍她的肩背,安慰她,“当年你不是也是豪情万丈自己跑来的,也没人拿枪逼你来呀。”
 
“是啊,当时我出国的时候,我们单位同事那个羡慕,说我终于能去革命圣地了。”陶玲笑着想起当年,又抿了抿嘴,塞进一个饺子。
 
“谁料想”,陶玲的神情又黯然了,“这说是移民熔炉,我看也就是个大染缸。我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什么颜色。
 
去年我回国,眼巴巴想着同学好好聚一下,可到了一起,却无话可说。
国内同学聊的都是他们生活中关心的事,离我很遥远;我的生活也离他们很遥远。
唉,我就跟个傻子似的听着看着。
 
家里人好像也陌生了,因为关心的主题不同。
还动不动就是你们美国怎么怎么的。弄得好像我真的是个外国人似的。可回到美国,你还就是一个外国人。”
 
她敲着盘子接着说道:“你说,来这里的老中,哪个不是身怀绝技?谁也是不吃素的;个个还都继承发扬着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吃苦耐劳、勤俭勤奋啊。
 
可再有了博士帽,再有了高工资,再有了大house,怎么还是像乡下人进城打工似的,跟民工的心态、生态、状态没什么区别吧?人老美就没把你当家里人。
 
你们听说了吧,咱们学校的那个蒋教授,在他们那领域是做得风生水起,他们系每年就靠他出成果拿founding 呢,应该说是成功人士了。
那天午休时,同事们扎堆聊得热火朝天的,他走过去想凑个热闹。到了跟前,却垮的一个静场,没一人说话了。
老蒋那个气,却没辙没辙的。别看平时客客气气的,骨子里还是把你当客人啦。”陶玲忿忿不平的。
 
“所以啦,还是人以群分啊。老中们只能和同胞混在一起啦。要融入主流,得指着咱们的儿子孙子辈儿了。可能得是孙子辈儿。” 山东小李过来参加讨论,一边往女儿嘴里塞着什么。
 
“你看,我们家儿子女儿现在是中不中,西不西的。在家吃的是中国饭,学校吃的是美国饭;在家磕磕巴巴说中文,在学校吧哒吧哒全英文咯。你说他们的小脑子,到底是在用英文还是用中文想事呢?” 小李问大家。
 
“当然是英文了!”阿娟斩钉截铁,
“你看他们磕磕巴巴说中文。为什么磕巴?那是和我们说英文一样,边说边在脑子里翻译呢。
 你这能说中文的还不错呢,多少老中的孩子都是听着爹妈的中文训话问话,回答都是英文。那会说中文的,也就和爹妈有个生活交流罢了。
语言过关有听、说、读、写四个部分吧。”阿娟故作玄虚地卖弄着。
“可这儿的中国孩子,最多就是能听,能说; 你指着他们拿张中文报纸读着,捧本金庸小说看着,写出一篇《人民日报》社论来?那,只能是美好愿望了。”
阿娟边说边做了个戏剧表演的动作,把大家都逗乐了。
 
“真是,你还别说,我还真经历了一次尴尬呢。”陶玲说。
 
“那年带女儿回国,带她体验生活,坐公共汽车。那车上不是都是广告什么的。我女儿站在那儿,没事儿干,就念起了那些广告。
她在那儿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蹦着,把认识的字儿都挑出来念了,挺兴奋;我也高兴,没想到她除了会读课本,还能认识记住那些学过的字。
我俩正陶醉着。 我忽然发现不对头,感觉全车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我们呢。
你想,俩中国人模样,说的是中文,女孩都十几岁了,还不认识几个字。这孩子不是傻子是什么?我赶紧让她刹住了。”
 
“就是,”阿娟说,“那年带儿子回国去玩,下了飞机,出了机场,儿子就说,妈,我认识那边几个字,五个字认识仨呢。
哦,不错嘛。念给我听听。
儿子一本正经念道 ‘人人大’,后面“酒店”俩字儿不认识了。你是说我该哭还是笑?
在国内,儿子正好要填个什么表,其中有项是文化程度,我就给他填个文盲。你说,他那点中文,不跟个幼儿园小朋友的差不多,说不定还不如呢。这周末中文学校学的有什么用啊。”
 
“行啦,行啦,你们的孩子还能认几个字儿算不错的啦,鼓励为主吧。”河南来的田薇劝道。
“俺家女儿打死都不肯学中文,说占了她的自由时间。不过,看看周围朋友,那些每个周末连骗带哄送孩子去中文学校的,其实是哄了骗了他们自己。
学一课忘一课,除了会念课文,什么也不会。
听说上中文课和中文老师对话,还是用的英文,同学之间更是英语。
回到家,兄弟姐妹之间也全是英语。
所以中文学校学的这点儿够什么,能干什么,剩下就是,爹妈到周末学校那儿,和老中吹牛去了。
俺想,干脆让他们自己以后到了高中大学,自己想学了再学吧。不过,俺还是把住原则的。”
 
“什么原则?”大家好奇。
 
田薇说,“一定要和俺说中文!要不,将来和他们说个话都费劲,怎么交流?这不,牺牲了俺,换来了俺们之间说中文的胜利果实。”
 
“你怎么就牺牲了?”大家不明白。
 
“你们想啊,虽说俺到的是美国,可没绿卡时不能工作,天天在家呆着,跟谁说英文?出门在外倒全是金发碧眼,可除了hi一下,买东西时那有限的一点对话,谁跟俺说话聊天啊?
 
俺也想找人练,不少人告诉我,找那些想传教的老美,她们可愿意一对一教你学《圣经》了。那,是免费学英文的最好机会。可这样学,一周最多也就一次。学的说的词汇量也很局限,俺试了几次放弃了。
 
再回头看,练口语,最好、最方便的就是自家孩子啊,他们也乐意;可为了孩子,得坚持说中文啊。这不,就牺牲俺了。
 
现在绿卡有了,孩子上了大学,可当妈的老了,也学不动了。
 
俺告诉你们,俺在这里说的英文,还没在国内说的多呢。
那时为出国,有动力使劲练。出了国,倒没机会说了。真是黑色幽默。
 
晓丽,你有了绿卡,一定要走出家门。好好上个学,找份工作,这才有真正在美国的感觉。”田薇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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