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初春时分,研究生宿舍区前后的草地,已泛着绿茵茵的青绿;漫漫的绿意,让经历了一冬枯草败叶、凋零气象的小城,有种重生的欢欣,让人神清气爽。
路边的郁金香已经陆续绽放,桃红的、鹅黄的、蓝紫的、嫩粉的,混合在一起,煞是醒目。街上的行人也不疾不徐地走着;车站那边的那条马路是全城的主路,限速只有35迈,因此过往的车辆,也没有风驰电掣的感觉。一切好像都是那么闲适、平静。
卫东突然想:“ 这个小城还是蛮幽静、悠闲、让人怡然的哦, 怪不得曾被评为全美最适合人居住的城市。我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呢。”
唉,其实自从来到这个地方,生活就好像又回到大学时代。天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停下脚步、放下心情看花看草的。
现在好了,一个里程碑诞生了。有了这张绿卡,我们再也不要像别的中国人那样为身份着急了。老中们聚在一起讨论的最多的,不就是绿卡吗?
记得刚来时,在老周家party上,李大哥举着老周刚拿到的绿卡,学着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台词,扯着嗓子喊:“联络图,我为你,朝思暮想!”大家笑过后,却突然都沉默了,因为听到老周嘟囔了一句:“就为这张卡,搭进大半辈子,值个逑。”
可又有谁,能不为这张卡去拼搏折腾?老马不就因为没有卡,丢了工作后,只得扯着两个上初中的儿子回成都了。那两个只会用中文说你好、再见的“美国鬼子”,到了国内怎么办噢?
当妈的流着泪,一会儿后悔没从娃娃起就抓中文,一会儿怨老马就只知道埋头做学问,把最大的事耽搁了。
还是绿卡闹的,大家都是从这个火坑里跳出来的,或者还在火坑里熬着,或者还接着往火坑里跳,反正感同身受。因此看着老马家的凄然离去,大家都有种兔死狐悲的感伤。
在车站,卫东来回蹓跶着,想着往事,想着未来,又想着妻子听到这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左思右想,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有了一种亲切;他还期望着能碰到一位朋友。他实在是想和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可心里还是隐隐觉得要第一个告诉老婆。
忍着吧,守着一个快乐的秘密也是快乐的。可卫东忍不住对每一个上车下车、走过路过,和他有眼神对望交流的人,都笑眯眯地说声Hi。
又一辆公交车过来了,门开了,跳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奔过去,对着老婆,也是傻傻地说了声Hi。
太太晓丽对他这声从未表示过的洋招呼没什么反应;倒是奇怪他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因为卫东从来没到车站来接过她。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是咪咪吗?”晓丽越说越急。卫东却笑而不答,看着她的急样,像是要逗逗她。
晓丽更急了:“你傻了吗?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走,赶紧走啊。”她眼里除了焦急,还漫出了盈盈的泪光。
卫东赶紧拉住她,小声说:“是出事了,但,是好事!我们的绿卡批了!”
“哇,真的假的?”晓丽大声嚷道,她知道是真的!
周围的人都转向她看,她不管; 她觉得她有心情、有权利这么嚷一次。
晓丽拥着老公,也来了个美式问候:“啵”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嗳,让人看见。”卫东不习惯这份热情。
“我不管。我就是要让人看见,知道我老公最棒。”晓丽兴高采烈地挽着卫东的胳膊向前走去。
“你看啊,你是我们来的这拨中国人里,最早拿到绿卡的 ,而且靠的是杰出人才啊。有几个杰出人才,啊?就是,别看我老公不声不哈的,周围一圈一圈都是北大清华的,但有几个像你似的,得过国际大奖的噢。”曼联絮絮叨叨个不停。
卫东不语,心里还是蛮受用的。
在这所不错的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圈子里,卫东很低调。过了三十五奔四十的他,每天和那些刚出校门的小伙子们一起挤车。看着他们青春四溢的朝气与无忌,斯文含蓄的他,反倒显得暮气;加上他的专业有点不“入流”:音乐,他自觉地很少与人搭腔。
卫东是吹长笛的。在国内,号称“江南第一长笛。”加上他屡次在国内国际得奖,在圈子里很有名头,还受到不少爱好者的追捧。晓丽就是被爱吹巴松的表哥,拉去听卫东在圈子沙龙里的表演,迷上了这个外形瘦削,长相儒雅,甩着一头不长不短就是“飒”的发型的卫东。
当时,晓丽羞羞地对卫东说,自己不懂音乐的。“你什么曲子都会吹吗?想吹什么吹什么吗?”她仰着头问卫东,一脸懵懵懂懂的好奇。
卫东含笑答道:“你想听什么?”
“我不太懂西洋音乐。我喜欢邓丽君。嗯,你会吹《何日君再来》吗?我最喜欢这首了。”
卫东稍稍皱了下眉,顿了一下说:“好吧,我试试看。”在满室人们的诧异中,卫东不太流畅地吹起了这首从未吹奏过的流行歌曲,就因为它是晓丽钦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