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月,我與外子到北京一遊。出了機場坐上出租車,機場離市內至少要一個多小時的行程,外子興奮地望著窗外的風景,這是他第一次到北京,我則是帶著不同的心情,苦樂參半地默默回憶多年前離開這裡的情景。
車至天安門廣場,外子忍不住驚嘆:怎麼回事?每個燈柱上都掛上了斯洛伐克國旗和中國國旗?我心裡有數,知道這一定是斯洛伐克有官員來訪,便跟他開玩笑:你看,這是北京歡迎你呢。
天安門廣場的國旗
到了酒店,馬上扭開電視,方知斯洛伐克總統舒斯特Rudolf Shuster來華訪問,一般情況下,最高級別的國事訪問,例必都要在天安門廣場的一列燈柱上懸掛兩國國旗。巧的是,外子來自斯洛伐克,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爆發“布拉格之春”運動,他曾作為難民來到加拿大,此次是第一次跟我到北京,就這麼巧,居然跟現任斯洛伐克總統同日抵達,怎能不令我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第二天,雖外面冰凍三尺、寒氣襲人,外子還是興奮地跟我跑到天安門照相,特別要拍下飄揚著中國和斯洛伐克國旗、後面襯著天安門城樓的畫面。那時還沒有數碼相機,拍了許多張照片,膠卷就用光了,外子便把背包卸下,準備將新膠卷裝在相機裡,此時不知從哪裡跑來的兩個警察立刻出現在我們旁邊,十分不客氣地要檢查那個背包,我趕緊解圍:他找膠卷呢,沒別的事,你們放心吧。
這裡需解釋一番,跟外子回大陸,我總是把角色切換成他的隨身翻譯,加上我的一口道地北京話,幾乎無人懷疑。另外,我把自己“變成”翻譯,令公安啊,武警啊產生錯覺,以為我是當地人(本人確實曾經是當地人啊),也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就會“監視”這個老外啦。所以,我跟那兩個警察說明之後,顯然他們相信了我,因此並沒有為難我們,隨即走開了。外子卻有些大惑不解,警察幹嗎要看我換膠卷呢?
次日,我們去天壇遊覽,雪尚未化完,圓頂藍瓦的天壇在凜凜寒風下,映著白雪,顯得分外肅然。正在此時,外子跟我說,他竟然聽到幾個人在講斯洛伐克語,在北京的天壇公園,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他甚至懷疑說這是否在做夢啊?我笑起來,隨即幫他向四周打量,果真二十米開外的地方,有五六個老外邊說邊走過來,說的正是斯洛伐克語。外子幾乎愣住了,我走上前,用斯洛伐克語跟他們打招呼,這幾個人也愣住了-----怎麼這天壇公園裡還有中國人會講斯洛伐克語呢?外子立刻走上前,跟他們交談起來。原來他們是總統的隨行人員,利用空閒時間出來玩玩。北京遇斯洛伐克老鄉,外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事。
卸任總統來我家
中間坐者是總統舒斯特,左一是作者,右一是外子安德烈。
兩年之後的2005年初夏,外子一朋友說舒斯特總統剛卸任,首個計劃就是來加拿大西岸觀賞自然風光,此次將在溫哥華停留一晚,然後便去北部育空省。我馬上說,若總統不介意的話,這一晚就住在我家吧。那朋友打電話跟總統請示了一番,沒想到當舒斯特得知外子也是早年來自斯洛伐克,便很高興地接受了我們的邀請。唯一叮囑的是,此次屬度假性質,不准備接受傳媒訪問,也不想見太多的人。這個當然沒問題啦。
1990年捷克斯洛伐克結束共產黨統治,隨後捷克與斯洛伐克和平分手,舒斯特是第二屆斯洛伐克民選出來的總統,任期五年,04年卸任後便不再擔任任何官職。這次出行只有一行二人,一個是他自己,另個是他的攝影師,其實這攝影師也是他的朋友,並不是專門為他照相的。
舒斯特本人酷愛攝影,是專業攝影師,而且還擁有一個擺放各式老照相機的博物館。這次來加拿大北部和阿拉斯加拍攝,是他籌謀已久的,他不僅要親自領略那裡的獨特風光,更要將其拍攝下來,稍後還會出版他的攝影作品。
那天,我們將主睡房騰出來,換上新的枕套被單,變成真正的“總統套房”,又將另一書房改為隨行攝影師的睡房,而我們則臨時搬到地庫。
那天傍晚,舒斯特和隨行攝影師終於從機場來了,他身穿西裝,打領帶,非常正式的官式打扮。後來才知道,世界所有國家現任或曾任國家總統的旅客,搭乘飛機時都要西裝革履,打扮莊嚴,這是所有航空公司對一國元首的要求。
我們跟這位卸任不到一年的總統舒斯特握手致意,並表示歡迎,隨後他便上樓更衣,等他下樓出現在我們面前時,總統已變成平民----一身牛仔便服,70歲的他彷彿只有50歲。
為了滿足舒斯特的要求,我們只請了兩對夫婦,都是斯洛伐克人,八個人圍坐在餐桌旁,開始了這特別的晚宴。與傳統中國豐富得令人目不暇接的佳餚全然不同,晚宴只有三個菜,一個是斯洛伐克風味的燉雞,另兩個是我做的中國菜,炒南瓜和素什錦,這也是他們一再叮囑的----不要做多過三個菜。主食是什麼?十五個大土豆,削皮煮爛了再碾成土豆泥,放在餐桌上,堆得像個小山似的。別看簡單,客人們卻吃得心滿意足,還喝光了兩瓶酒。
席上,外子跟舒斯特說到兩年前的北京之行,告訴他那天正因他身為斯洛伐克總統,由中央大員們陪同參觀故宮大殿,結果保安人員將所有中外遊客全部攔在十米之外,不准靠近,我們也因此失去參觀大殿的機會。舒斯特總統聽了非常抱歉,說你若是高聲用斯洛伐克語跟我喊話,我一定請求他們讓你和我一起參觀。聽罷這話,大家都笑起來,您當年貴為總統,假如外子真要喊話,保安人員恐怕第一個先把他抓起來,哈哈。
飯後,舒斯特拿出他去年出版的一本硬皮裝幀的書,並簽上他的名字送給我們,那本書是關於他家鄉的攝影集,還有他收集的各種古董相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家跟教宗保羅的合影,原來,他在任總統期間,曾親自邀請教宗訪問斯洛伐克,這,在共產黨統治時期是不可能的事。
伊凡和舒斯特總統又彈又唱。
這時,客人之一的斯洛伐克音樂家伊凡抱起手風琴,邊彈邊唱起斯洛伐克民歌,舒斯特總統立刻站起來,放開喉嚨便唱,一邊唱一邊還隨着歌詞内容做不同的手勢,表情十足,然後又揮動手臂,示意大家一起唱,不僅唱,還要按照他的指揮唱兩個聲部。唱罷,他拿出一盒錄音帶放給我們聼,原來那是他和斯洛伐克一民間樂隊合作的唱帶,主唱者就是他本人,想不到總統竟如此多才多藝呢。
世界上的事情有時真的很難預料,03年我們與他互不相識,卻同訪北京;05年居然有幸在溫哥華家裡接待他。外子離開斯洛伐克多年,從來沒有和那裡的政治人物打過交道,命運卻安排了這樣一場聚會,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啊。
舒斯特在我家做客那年年底,我們突然收到從美國斯洛伐克大使館寄來的郵包,打開方知,那是舒斯特先生特別從斯洛伐克寄來的水晶器皿,造型別緻,是特別多謝我們的一份禮物。其實,我們倒是要多謝他這位卸任總統,不拘一格來我家作客,還住了兩晚,令我們留下難忘回憶。
外子是古时妻子对第三方提及丈夫的称呼,有时也称外人。相对应丈夫当然称妻子为内子或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