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母親從香港去上海探望她的妹妹,我的阿姨,按照規定,母親需要報戶口,於是母親就在當地派出所出示的表格中認真填寫了所要求的事項,包括在港與她同住的大女兒資料,填完之後,一位職員閱過表格後,很不客氣地對母親說:
“你還有一個小女兒呢,爲什麽不填?”
母親聽罷,心裏一驚,忙答道:
“她不跟我們住在一起,所以就沒有填她。”確實,當時我住九龍,母親與大姐住在香港島。
那職員一臉的冷漠和鄙夷不屑。道:
“你以爲你不填寫她,我們就不知道了嗎。哼,你小女兒在香港報紙上胡説八道,我們都掌握情況,你不要裝不知道!”曾在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遭受批鬥的母親,聽到這樣的嚴詞對待,嚇得腿都軟了。
當年,我的確在明報寫每日見報的專欄,但我絕對不是那個明目張膽咒駡共產黨的專欄作者,倪匡當年是我的同文,專欄【皮靴集】,罵老共一點不客氣;還有一位筆名叫哈公的專欄作者,也是旗幟鮮明並嬉笑怒駡地批評中共,當年在香港很有名氣。比起這兩位前輩,我真是算不上什麽,況且我也沒有寫過類似兩位前輩的“罵文”,只是因本人曾經在北京經歷文革,父親更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有此經驗,被斥為黑五類子女的本人筆下曾以“擺事實,講道理”的方式,指出真相,如此而已,并非胡説八道。
母親回到香港,被嚇得不輕,叫我不要再寫老共不喜歡的稿子了,我當然馬上應承下來,心裏卻被這樣一個問題所困擾(至今)-----本人在北京長大,小學及至中學,及至文革,從來沒有在上海生活過,怎麽當地派出所竟知道我在香港的情況呢?而且八十年代的中國尚沒有電腦聯網,我這麽一粒微塵般的小人物,怎麽會被大陸的情治機構盯上了呢?此次是因母親赴上海訪親,報戶口,才引出這段意外事故,以此類推,北京及其他城市是否也會存有本人的“案底”呢?
由衷而言,不得不佩服大陸政府的國安系統之情報工作的廣汎和細緻。當年距離香港回歸還有十年的時間,新華社就是駐港的中共機構,當然也身兼統戰,對香港各大報紙的專欄作者極盡拉攏之勢,記得每年十月一日中共國慶節前夕,新華社都會大開宴席,邀請他們認爲是統戰對象的專欄作者蒞臨參與。不過本人從未接受過邀請,有可能新華社已將我列爲異類了吧?爲此我感到十分驕傲。
可是有一點我不是很明白,移民加拿大之前在香港居住的十幾年裏,幾乎每一兩年就會去北京,或廣州,從來沒有人來盤查過我啊,既然他們對母親能如此恫嚇,對我這個當事人應該加倍對付啊,只能說是幸運吧!或者他們用另種方式監視吧。
日前聽説一位華裔基督徒,兩個月前從加拿大赴大陸辦事並訪親探友,結果被公安拘捕,罪名是他十幾年前曾在大陸某省傳教,扣押期間公安對他極盡侮辱,最後將其驅逐出境,並警告:五年不准進入大陸。十幾年前發生的事,公安未曾有任何行動,卻在十幾年後,趁他囘大陸辦事將他拘捕,當然也沒有走法律程序,關押他幾個星期,就是意在恫嚇。
威脅、恫嚇、拘捕,這些就是國家維穩的利器,如今電腦時代,人臉識別、指紋識別更是無處不在,但是,官府能維持人心的穩定嗎?事實是越來越多的人走出國門,用雙脚選擇人生的另條跑道,有誰不想追求免於恐懼的自由呢?從另方面講,恐懼也會引起人心的厭惡及憎恨,從而形成底層火山的醖釀及至爆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