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程弈田看见妈妈紧绷着的脸,心里咯噔往下一沉,不知道又有什么得罪赖班叔的地方了,难道他终于发现奚涛和弈田之间的秘密通道了?不由得心里念起了咒语,“唵嘛呢叭咪吽。可是,我不都可以上清华了嘛,应该可以说‘其他的事’了吧?”想着,斜着眼睛瞅了妈妈一眼。妈妈脸上还是那么阴沉。
“昨天吴花奶奶去世了。”妈妈的声音很低。
“真的?怎么死的?是老死的吗?周末还好好的!”这个比“秘密通道”的发现要更让人难过一百倍的消息,让程弈田伤心极了,抹着成串的泪问妈妈。
“是的。淹死的。端午节发大水,她一个人拄着拐棍,扭着小脚,摇到了水南头。昨天下午在水南尾发现了。”妈妈走过来,抱了抱她的孩子,抚摸着她,安慰道:“梁玲也跟奚涛说了,你们明天上午不用上课,去吴花奶奶家跟她告别,送她上山。”
易涨易落山溪水。隔了两天,横江里的水已经没有那么湍急,那么汹涌了,水位降到桥面下2米后,水南桥恢复了通行。那场大雨过后,皖南就进入了梅雨季节,淅淅沥沥得一路。奚涛和程弈田并排骑着自行车,各自悲伤,没有人说话。
“吴花奶奶得的是老年痴呆症。”奚涛红着眼圈首先开口。
第二次跟奚涛一同过这座桥,程弈田披着雨衣,没有看他,只是略略点点头,“她是记性不好。”
许久。
“不仅仅是记性不好。她过去这两年越来越多次地问我的名字,也越来越多次地提起吴爷爷。”奚涛哽咽住了,“每次问吴爷爷的时候,都会问我,这个礼拜是不是过端午节了。”
“恩,她也这么问我。”雨还是那么兮兮索索地打落在雨衣上,早已湿透裤腿,程弈田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我怕她多想,从来都说端午节还早。”奚涛低着头骑车,“她总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嘴里总在嘀咕,雨下大了就是端午节了。”
“奚涛!”叫声中透着不尽的自责,程弈田突地甩开车,“是我跟她说这个礼拜就是端午节的!”她疯了似地向河边跑,“是我跟她说要下大雨的!是我!”
奚涛抛开车,追上程弈田,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程弈田,她生病了!不是你,程弈田!”
程弈田由着奚涛拽着她的胳膊,像支根植在江边的木桩,杵在那儿,愣愣的。一幕幕儿时跟吴花奶奶嬉戏,在奶奶家做好人好事的场景在弈田的脑海中一帧一帧地翻滚。就在上个礼拜天,就是5天前,她还是好好的。还在不停地夸那个后生,说他后来每个礼拜都去奶奶那儿了,还在不停地说田田该许人了。怎么这么就走了?这么突然?要不是跟吴花奶奶说礼拜一是端午节,或许她现在还在?自己怎么就没有奚涛那么聪明,如何就没有考虑周到?程弈田啊程弈田,还自诩善良美好,怎么就硬生生把吴花奶奶推进了江里?
奚涛松开抓着程弈田胳膊的手,将她的雨衣帽子戴好。
横江里的水,没有呜咽,就那么汩汩地流着。只有上游下来的长长的树枝在红色的江心里飞速地飘过,撞击桥墩的霎那被拆成短短的片段的瞬间,奚涛才意识到江水的猛烈。他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水,伸手帮程弈田擦去眼泪,将手悬在她的身旁。
也不知道有多少树枝分崩离析之后,奚涛牵起程弈田的手,说:“走,我们去看看吴花奶奶。我牵着你走。”
吴花奶奶的葬礼很大,不像是一个孤寡老人的。村里只要是没有出去打工的男男女女都到了。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她的贞,足够立一座牌坊,要比棠樾的牌坊大。一辈子就嫁了一回,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她的吴生,却跟着他的照片过了一辈子。一轮轮的赞许,又是一轮轮的叹息。
下山的路上,还是奚涛先开了口,“程弈田。”
程弈田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又仿佛听到奚涛在叫自己,迷糊地应了声,“什么?”
“我想考北医。”奚涛很坚定地说。
“好。”
“研究老年痴呆的机理和药物。”奚涛补充道。
“好。”程弈田没有办法不把自己埋在悲伤里,“我倒宁愿她重新嫁人,生孩子,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我们都不是她,她有她的想法。”
“要是你呢?”奚涛的回答,避开了程弈田的思路,她不舍地追问道。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人不该快乐,不该跟所有的其他人一样,繁殖后代,让生命得以延续,过好每一天吗?怎么就不知道拉?第一次,奚涛说出了程弈田这辈子最讨厌听到的一句话,但她,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