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伯姓程,和村里其他人一样。远伯单身,与他侄子一家住一起,他辈份低,年轻人和细伢子大都喊他远哥,我们则叫他远伯,远伯口上不说什么,看到知青几个笑意就从脸上溢了出来。
刚到村里,队里给我们分了块自留地。地是荒的,从没有种过东西。远伯用钉耙挑了两只竹簸箕来帮我们打理。他先把土翻出一尺来深,把里面无数大小石块搜理出来,用簸箕装着倒到山边边去,然后挑来几担草肥,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同时将大的土块用钉耙小心地击细,最后将地耙出几条胧来。这工作花费了他三四个小时,我们几个假模假式地拿着锄头站在旁边,但远伯不要我们动手帮忙。栽上菜苗浇上水,那块地看起来就很有个样子了。
远伯当过红军,受过伤,小腿肚上有一个铜钱大小鼓出的疤痕,大约就此被打散回家了。远伯很少提到那个时代的故事,唯一的一次是他带我们两个去麻城买家具,途中路过一个小山岗,远伯说过去这山上设有寨子,红军时候打这个寨子死了上万人。我们问如何死这么多人,他说只有几条破枪,拿的都是些长矛和冲担(挑柴用的扁担,两头镶有尖铁)。那山上尽是些碗口来粗的松树,已经了无过去的痕迹。
下雨不出工的时候,远伯喜欢到来我们屋里坐,他常常带着三伢子来,三伢是他侄儿四个儿子中的老三,远伯两只手合起来把三伢子包在怀里,大脸贴着小脸。房东的大儿迟伢有次鬼头鬼脑地说,这狗日的三伢子和远哥长得一个屌样,肯定是远哥的种。
远伯的山歌唱得好听,有人一起哄,他就唱。他不用原声,而是捏着嗓子,如同京剧中的花旦一般,尖细地唱:
穷人生得岩(音隘,不灵活)呀,冇得(没有)啦粮食卖,
只好啦上山砍担柴,挑到啦街上卖。
土匪和民团啦,做(音揍)事尽拿蛮(不讲理),
今天的柴价是一角三啦,他把(给)啦六个钱。
。。。
大概是郑位三吴焕先这些人们的作品吧,歌声里的岁月好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