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系博士生共有5人,一位老中,我,一位胖胖的朴姓南韩人,拉土,印度人,一男一女两位老美,女的叫依莉莎白,男的就是马克,全名是马克。克劳斯。
马克是现役空军上尉,人长得高挑匀称,走起路来腰杆挺得倍儿直,留寸发,腮帮子随时都刮得铁青。平时穿着也就是体恤牛仔,偶尔也穿军装,打领带,一顶船形帽有时戴在头上,有时平整地扎在腰间。
马克上学是全家一起搬来。第一年系里郊游烧烤,他们夫妇带着三个小子一起来参加。他老婆个也高挑,大饼脸,穿一身连衣裙,一只脚穿球鞋,另一只脚折了打着石膏。那老婆挺能闹的,跛着个腿还跳了个舞,跳了舞后意尤未尽还来了个花腔女高音。他们大孩子大约7,8岁,叫约瑟夫,我问这是个俄罗斯名字?马克眉毛向上一挑,提高声音说,德国名字。小儿子再克刚会走路,我在一旁看一个石碑,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挺严肃地指着碑上的字说,这个是1,这一个嘛,是个。。。8。我问马克是否开始教他数数,马克说是的是的,我在家给所有的孩子上课。我说为什么呢?他说你不能相信学校系统的,过去他自己的父亲也是在家里给他额外上课的,看样子虎爸虎妈的不光是中国人。我惊叹他居然己有三个孩子了,马克说三个孩子怎么了,我是个资本主义者,我努力工作养育我的孩子支持我的家庭。
马克数学基础很好, 脑瓜子转得賊快,他有个很好的习惯,或者说很不好的习惯,就是老师讲了上句他就接下一句,或下几句。一般老师也就罢了,那年轮到老艾上课。老艾这人硬梆梆的,一絲不苟,是我们系的创始人,那门课被他老先生上的其难无比,但那又是我们资格考试课目之一,不然地话,我敢说没人修他那门课。上老艾的课大伙都紧张,马克也还克制,但上着上着旧病就复发了。一天老艾边板书边讲解,马克在下面听得兴起又开始接嘴,把后面好几步都说出来。老艾一下子给噎得满脸通红,足有几秒钟说不出话来。好半天脸上才挤出一丁点笑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先生,你真是敏锐无比啊。下课后,大伙纷纷学着老艾,先生,你真是敏锐无比啊,马克则做鬼脸。(说句后话,依丽沙白和老朴后来资格考试时老艾这门课都没过,据说依丽得了零分,她一气之下,到别的学校高就去了)
有次去上课遇到校内黑人学生游行,马克在边上叉着手看热闹,我问他啥情况,他说学生会里己有一黑人学生活动中心,但他们要求占有最大的一间会议室,未获许可就游行。马克说这其实好笑的很,这么少的黑人学生就有一个单独黑人活动中心,那学校这么多白人学生是否应该有一个白人活动中心呢?我说咳,学校里白人学生绝大多数,学生会本身就是白人学生活动中心啊。
那年月谁舍得花钱买教科书啊,我是舍不得的,都是到图书馆借,图书馆借不到就找同学借着看。上图论时,和过去的课目不同,很多证明过程都是逻辑推理,刚开始觉得别扭,想想这次非得有本书不可了。图书馆没有,我找马克借书去复印,他把书递给我,又跟在后面反复地问,你不会全部复印的是不是,你不会全部复印的是不是?我开始不解,MD我不全部复印我借你书干啥。走到路上才觉悟到他是在顾忌版权问题呢,一咬牙一顿脚我去书店买了一本。
毕业时大伙互道珍重各奔前程,拉土去了一家新竞软件公司,我加人一家老牌计算机公司,老朴晚一点回国到一所大学任教,马克大半年前论文还未做完就去了空军学院,立马提了个少校。
我申请绿卡很晚,老是犹豫不决,H1到期续办了才决定申请。按律师提供的样本结结巴巴地写了一堆推荐信寄给同事们老师们上司们签字。大家都忙且懒,我寄去的信大都略改几个字就签名寄回。律师告我,若有政府或军队工作人员的推荐最好,我就想到了马克。通电话时,我说要麻烦你了,我把推荐信写个初稿寄来,你修改后签名寄我,记得用公文信纸。他说不用不用,你把文章寄两篇过来,我看过后自己写。我不放心,文章连信稿一起寄去的。信很快就寄回来了,完全没有按我的原稿写,但写得比我原来那篇不知好了多少。绿卡申请特别地顺利,前后好像不过二三个月,不知中校克劳斯的信是否如律师所言起了大作用。
与马克的联系断断续续,中间有段时间我们做的工作类似,就联系较多,常通讯电话讨论,有时也聊聊天,记得他说约瑟夫己在读研究生院,再克也进了大学了。我说你当了将军没有啊,他说将军那是那么好当的,在学校里当个上校就几乎到顶了,过了那一阵就慢慢没有联系了。
马克得病的消息是一位老师告诉我的,我打了个电话去,他声音听起来和原来一样。他告我我他得了一种病,腿部肌肉瘘缩,行走不良,坐轮椅了。他己从军队退休,现为一家为军队提供资询的工司工作。我说病了为何不休息呢?他说,我可以,但我的大脑和双手都工作的很好,为什么不(工作)呢。
过去好几年了,这二天突然想起他来,愿他一切都好,过两天打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