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老师孙树湛
(2015-03-22 15: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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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年,留校当孙老师的助教,由于学校在郊区,当时每周六天工作,平时住校,周末回家。那是个星期六,在回城的班车上,孙老师说,先去美术馆看欧洲版画展吧。这样的展览,对于我们真象一缕春风,记得展品十分丰富,各种门类齐全,兴趣盎然地转了一个下午才分手。
二天后,星期一的清晨,我早早到校,在画室中做好新开始的人体油画的准备工作。八点钟上课的铃声已响,但是孙老师还没有到......太反常了!我只能安置好女模特儿,调整背景布的色调,让同学们开始选角度画。然后,冲到系办公室,找到孙老师巿区家的公用电话号码,(八十年代的上海,弄堂口有一个传呼电话,有人会到各家去叫人去听电话)。我一报孙老师的名,对方马上大呼小叫,救命车送医院了,问淸什么医院。汇报后,同几个同事一起去了抢救室,一切巳晚,孙老师的生命钟摆,永远停格在了四十一岁。
我是文革后的首届七七级,画室的导师,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的孙树湛。当年的孙老师高个,黑框眼镜,一口标准京腔,语言生动,幽默感十足,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三十五岁青年教师。从七八年二月进校到他去世的八二年十月,我和他相处了四年半,他在我记忆中,一直是个妙语连珠的、风趣的人。谈绘画用生动的比喻,来描述感觉的层次。我们没有人能想得到,我们敬重的孙老师,是个每时每刻面对死神的人。 他去世后,我们才逐步知道了内情。孙老师三十一岁时,得了一种肾脏绝症(多泡肾),没有任何方法可治,当时的国内外医学文献记录,发病后的生存期最长不超过十年。我们七七级进校时,他巳发病五年多,巳是个晚期病人,由于肾的病变,还有多种并发的疾病。为了接手文革后首批学生,他同学校立下了"生死状",他说:不想躺在病床上等死,请给我工作的权利,我有信心教好他们,一旦不能胜任教学,我会自己选择离开。油画专业课是每周六个半天,他带我们的四年中,我不记得他有什么病假,只是缺席了我们外地写生釆风,印象中他永远是那么地乐观,阳光、谈笑风声、用幽默生动的话语,抓住了我们的心。他象个健康人,天天出现在画室中,带出了七七级,还接下了八O级,教了大半年.......教完最后一课,还看了个画展,才休息了一天,星期一淸早起来,在厕所倒下了,心脏病发作,再也没有醒过来! 孙老师很少自己画,只是偶然在学生的习作上改几笔,我只见过他美院时的习作,十分扎实的功底,大气的氛围象他的人。他毕业到三十一岁发病前的健康期,正是文化大革命,整个中国放不下一张书桌和画架,没有留下好的作品,是他的遗憾!。美院教师都有画室,但是孙老师从来不去,也没有见过他画过油画。画油画是个体力活,他是画不动,"有心而无力",他只能用生动的语言来启发学生,真是个无奈之举。
常常想起老师,但是细节全无,好像蒙在面纱中的圣人。感受不到他的内心起伏,永远那么地平静,充满智慧、看似漫无目的闲聊,透出他的机智。但是,他同你们有距离感,这也许是他对自己尊严的最后的守护!来自病体的苦痛与心灵的无助..... 他是用什么来支撑?他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没有孩子,拖着病体,还要藏起内心的哀痛,微笑地面对死神召唤!这是一种什么精神,真象一个苦行僧,漫步在这人世间!生活对他这么地不公,不抱怨的黑框眼镜后那无言的诉说!他短短的四十一年,最后的十年是他生命的华彩,是一曲生命之歌,他告诉我们生命的意义!他的学生,我,在三十二年后,记起他的英容笑貌,这就是他生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