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樹的憂傷
——讀《北方的白樺樹》有感
田沈生
“宇宙本无所谓希望或绝望,但它却为顺应天道的希望开启了一扇门。”读完汪应果先生的小说《北方的白桦树》,当我合上书闭目沉思的时候,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一个时代过去了!
的确,上个世纪的中国,尤其是文革前的三十年,一个又一个可怕而荒诞的政治运动给中国社会,中国人民,特别是中国的知识分子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与灾难。
众所周知,五十年代中期的那场无中生有的“反右”运动,使三百多万无辜的知识精英以及他们的亲属在一夜之间沦为社会的贱民。在随后的几十年间,受尽了屈辱与迫害,很多人在苦难中含冤离世。即便其中一些人有幸熬过了文革动乱,迎来了改革,万万没有想到,盼来的结论竟然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改正”。含冤几十载,没有听到一声发自内心的道歉。很显然,“改正”只是权力者虚晃一枪,有条件地还受害者以清白。没有深刻地反思与忏悔,没有积极地安抚与补偿。对几十万右派,以及上百万受诛连的家属而言,他们几十年的苦难遭遇,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消失了?!严格地说,反右运动是对知识分子残酷的迫害,是不折不扣反人类的罪行,难道就这样一句简单的“改正”就悄然地关上了历史的大门,结束了一个恐怖的时代?!
其次,在这部小说中,主人翁工作生活的遭遇,刻骨铭心爱情的幻灭,右派同学万般无奈的出逃,以及爱人精神失常的惨死,无不令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免于恐惧的自由,对于中国普通民众来讲,还只是一种海市蜃楼般的奢望。
我认为,那个时代对“右派”的迫害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的事实,也有大量的文学、影视作品,从不同的视角对这场人为的灾难加以批判和揭露。然而,这部小说最大的看点与价值就在于,作者的笔墨始终在关注着一个通常容易被忽略而又异常庞大的群体,即“内定右派”的知识分子,他们在那个时代的境遇以及所遭受的精神折磨,同样是痛苦万分,而且是在很大的程度上,不为常人所知。
小说中的主人翁岳翼云是这个群体的代表。虽然他在大学里侥幸与公开示众的右派罪名擦肩而过,却逃脱不了那场运动的余波所带来的牵连与影响。在残酷的阶级斗争年代,一个人的家庭出身,海外关系,无心的言行,通信日记,都可以轻易地被无限上纲,成为莫须有的罪状。可怕的档案制度,绝对可以使你一生背负着原罪,战战兢兢地生活,时时刻刻心怀恐惧,不知何时何地,莫名的灾难会突然从天而降。这无疑是时代的悲剧。
令人不解的是,至今还有人在为那个可怕的时代张目,狡辩说:那个时代再不好,却有一样值得称赞——没有腐败。对此,我不愿意评价这些人的智商,却可以肯定地回答:在等级森严的社会,没有腐败可以说是天大的笑话!小说作者通过主人翁岳翼云的经历、遭遇,也同样明确无误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腐败集中表现在特权之上。特权可以为你打开方便之门,拿到难求的车票;特权也可以阻挠你的前途,拆散你的爱情,陷你于绝境。值得一提是,作者以平实的语言,曲折的情节,推波助澜的高潮,将腐败特权既丑恶又凶残的面目,一点点揭开。岳翼云原本对前途充满理想、抱负,是一位正义、有为的知识才俊,却一步步被逼到走投无路,最终成为一个冒死也要逃离这片土地的偷渡客。
有人说,革命是一架残忍的绞肉机,它无情地吞噬一切,其中包括自己的儿女。且看那些昔日打江山的功臣,那些协助夺权、鞍前马后奔波的民主人士,倾心拥护的知识阶层,以及振臂欢呼的民众,在历次运动,尤其是文革动乱中的可悲下场,有足够的理由质疑这场革命的正当性。
民主、自由、人权是文明社会的基石。即使制度不同,也没有一个国家敢于公开向它提出批驳与挑战。这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观。现今中国的执政党,在夺取政权之前,也曾信誓旦旦地向人民承诺,反对一党专制,建立一个美国式的民主国家。可悲的是,政权到手,初衷已逝,再次陷入成王败寇周期论的怪圈,难以自拔。正如作者在书中疾呼的那样:这高扬的“自由”的呼声啊,也曾经在上世纪的中国大地上几起几落,但它最终成为政治家手中的一场骗局。历史证明,集权专制的恶果造就了腐败丛生、道德滑坡的畸形社会。可悲的是,作为社会中坚的知识分子群体,早在历次运动中被打断了脊梁,或成为烈士,或称为犬儒,或因自保而噤声,只有极少数人如小说主人翁岳翼云那样幸运地逃离故土,却又在频频回首,往事故人,魂牵梦绕。
不幸的是,几十年过去了,对于那片故土上生存的知识分子群体来说,反右运动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逝,夹边沟的黄沙依旧默默地掩盖着屈死的尸骨,可怜这些人连这一声轻描淡写的“改正”也无缘听到。岁月无情,现今为数不多的,风烛残年的幸存者,还在苦苦地期盼着……
秋风劲扫,白桦林满目萧然,一片呜咽,叶随风落,飘零远乡。残存的枯枝在寒风中摇迤,再难发出呼唤,发出声响,这是白桦树永远的忧伤。
汪应果先生的小说在时时提醒着人们:时代过去了,却不能也不应该忘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